伯父去世了,一切来的那么突然,站在手术室门口的我腿软了,医生护士们面带紧张地进进出出,世界变得天旋地转。
一小时前我刚刚给爸爸,妈妈打了报平安的电话,告诉他们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观察半小时后就可以去病房了。
半小时过去了,五十分钟过了,医生叫我们进手术室,说出一大长串医学方面的专业术语,然后说情况很紧急需要家属签字。堂哥慌张地签下名字,因为我们相信不幸一定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毕竟这只是一个小手术,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我们请的是北京的专家,据说他一年要做一千例类似的手术,二十年来未有失败。
伯父十八岁志愿入伍,做过战士、班长,排长,为了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回到地方人武部,五十岁左右才选择在当地转业,军旅生涯长达三十余年。2016年伯父学会了使用微信,他给自己取名“老兵”。
“老兵”——是伯父生命中最重要的标签,也是最后一个。
伯父最爱聊他年轻时当兵的故事,那是一个充满激情与机遇的年代,他说唯一的遗憾是自己的学历太低,不然,他会拥有更高的平台。
以前我会觉得这是遗憾,并且深以为然地为伯父露出同情惋惜的面孔,现在知道那是在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有了好学历才有好前程。
可是,在前程与家庭之间,伯父却选择了家庭。
他是一个恋家的男人。
伯父有着军人特有的性格,光明磊落,直爽而暴躁,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怕他,同样也在他的庇护下长大,他身体力行地教导我们如何为人,如何处事。
爷爷奶奶去世以后,伯父成了姊妹三家的家长和主心骨,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过问,退休之后更爱回老家,那里有他儿时的玩伴和长辈,他爱和老家的人唠家常,熟悉大队里每个小孩,为了方便回老家他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村里每一家的婚丧嫁娶都不会落下,村里的人觉得他见过世面,遇到什么事也爱与他商量。
这样一位“老兵”躺在冰冷冷的手术台上,生命体征一点点的消失,医生通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哥哥惊慌失措地让我通知爸爸与姐姐。
直到这一刻我还在祈祷伯父的抢救能够出现转机,我该怎么向爸爸和姐姐张口。
眼泪落下来了,我向爸爸说要做最坏的打算,爸爸像是在祈求的问,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只能沉默。
最难的是姐姐,因为觉得是小手术这次她没来,电话通了,我告诉她,医生说大爷可能不行了,要做最坏的打算。
空气仿佛静止了,然后传来崩溃的哭声,那是天塌了的声音。
两小时后,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哥哥和我已经意识到伯父可能已经不在了,因为抢救停止了,只有一位医生在手术台旁做心肺复苏,剩下的一切都是对家属的心理安慰了。
天塌了,一位“老兵”走了。
为了这场手术伯父准备了8年,经历了八年的犹豫他还是选择相信现代医学,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更高的生活质量,他乐观的选择了手术台。
在决定手术之后,伯父把自己的藏书和字帖用电动三轮车一点点拉往老家小院,将来他要在老家的小院里建一个书房,周末的时候带小孙子来教他写毛笔字。他还要每天骑着他的电动三轮车接他上学、放学,直到他小学毕业,初中毕业……他想看着孙子上大学。
现在,老家小院堆放的藏书生了灰,旁边放着办丧事用的白酒,角落里零散放着未洗的毛笔,“老兵”走了,他的小孙子还不会叫爷爷……
守夜的时候,大娘跟姑姑回忆伯父的生活细节:
家里马桶坏了,要用舀子接水冲马桶,大娘爱干净,总是多冲几次,每次伯父都会发脾气,嫌浪费水。
买了两条鱼,他看鱼还活着就把他们放在浴缸里,并且要一直开着水龙头,水龙头一开就是几天,大娘说了句,水费都比鱼贵了,伯父又发脾气,说命比水贵。
眼泪又流下来了,作为晚辈的我,从没有见过这么节俭和任性的伯父,在我的世界里伯父代表着威信和慈爱。也许在大娘面前伯父才更真实,在我们面前他总表现的磊落大方,风度翩翩。
老兵走了,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带着对身边每一个人的关爱,带着每个与他相识之人的惋惜与哀叹。
参与手术的医生告诉我们,伯父在人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桑主任”。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还在感谢别人,感谢医生给了他恢复健康的可能和希望。
我不清楚在死亡的一刹那来临时伯父在想些什么,是恐惧吗?是留恋吗?
一定是不舍的吧,美好的生活在等着他,小孙子等着他带,左邻右舍,乡里乡亲们的家长里短他也丢不下……
意外就这么发生了,让所有亲人和好友措手不及,留给我们的只有追忆与哀思。
无措,无奈,无可奈何,恨天,恨地,恨不能留。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只能抱怨现实为何会这般残酷。
流干了眼泪,前来悼念慰问的客人走了又来,天黑了又亮,伯父安详的遗体变成了一把灰,世界上少了一位老兵,他为人光明、磊落、朴实、善良、慈爱,他热爱生活,相信科学,对未来充满希望,这个世界本应对他更宽容一些,可悲、可惜的是生命没有如果。
愿伯父在天国安息!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