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况味
文/杨小云
失眠后的清晨,撒懒没有煮稀饭。便沏了一壶茶,他抿了一小口,却再也不肯喝,说铁观音太苦了,和那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药丸一样苦。
我赌气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品。并没有喝到苦的味道,反倒有丝丝甘醇滑入喉间的愉悦,或许是吞药丸的人不是我。
“行道树上的叶子都要掉完了!”坐在窗户前,他每天只能看着街道上的行道树打发时间。“是的,已经九月了呀!”我说。“那飞来飞去的是不是蝴蝶?”他的问话让我几乎要掉下眼泪!分明已经是秋天了,哪来的蝴蝶呢!他的视力最近急剧下降,思维也是怪怪的。我笑着说“哎呀,你别说,看那美丽的身影真的像蝴蝶呢!”如果可以直面病魔,人一定会拼尽全力狠狠地和他搏斗一番,或者是女人便使出泼妇的无赖犯浑诅咒唾骂!
在这人间,又有什么是不苦的呢?我还耿耿于怀他嫌弃太苦的茶。五十好几的人,显然是因为病着,脾性有些略显夸张的幼稚和任性,我只能强装轻松小心翼翼地附和安慰着他那脆弱敏感和无常的情绪,尽量用妥帖恰当的言语和他交流。以前也经常会去医院探视亲朋好友,每每我都会使尽浑身解数让病房里沉重的气氛变得轻松,使得我的安慰很有质量和技巧。有一次,做了手术的同学躺在病床上指着我叫“杨小云你再逗我,伤口要崩开啦!”可为什么到如今,我绞尽脑汁的安慰连自己都觉得那么苍白无力?一时间懊恼自己的拙笨和无助。面对突然而至的意外,居然不能强大到坦然自若,就如同看到一夜的凉风让叶儿落了般。
回忆起儿子小时候,总是好奇,大人不允许他接触的东西或者所有的举止行为时,他一定要偷偷地尝试一下。直到有一次,奶奶发现她的孙子偷喝了自己治病的药汤。听那药是极苦的,每次奶奶喝时都会备上几颗糖,当她闭着气一口气喝完后,赶快塞一颗糖到嘴里去,中和一下舌尖上的味蕾,心理上方才得以稍许安慰。每次看到奶奶皱着眉头喝药,然后又很享受的吸吮糖水时,我都是感觉她甚是可爱!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已经看开看透了一切世事,善于向生活妥协,更懂得调剂。苦也吞得下,甜也享得了。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却急于去体验生命中的新奇,宁肯尝苦也不要糖,渴望着长大成熟,也是让人忍俊不禁。人到中年,知道药的苦,珍惜糖的甜,也懂了,也担了。
药的苦,茶的苦,又怎能抵得过人心之苦?!那味蕾上的感觉,总归是肤浅的,短暂的,如秋风,只会让季节痒痒地,柔柔地,风轻云淡地过了。心之苦,就像寒夜里的西北风,凛冽而无情,可哪一个明艳的春天,不都是以隆冬的严寒,万物的暂时毁灭换取?如生命中的种种生离死别之痛,须是要用重逢新生的喜悦得以治愈。“梅香出自苦寒来”一切轮回历经的苦,都是小苦,应该的,必然的。
读萧红的《生死场》《呼兰河传》,读张爱玲“生命是一袭华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读三毛,哪一个词语亦或一句话,不都是透着苦涩和无奈?再读雪小禅的《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怀一颗素朴心关照柴米油盐的日常,以精神上的青春明亮照亮灰暗的人生时刻,心境至禅处,叩中细微心事,无声万物飞渡。”豁然开朗。
心之苦,或许很多人不能理解,或者是不屑,认为那是矫情,是饱暖思淫欲。可谁又能否认,来这世间一趟,就单单只是为了嘴害了腿?都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倘若是的,那岂不是可悲的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干,精神世界也成了一片荒芜之地?想想都索然无味!
活着就是修行,就是于漫长岁月里,尝遍种种酸甜苦辣,历经次次磨难曲折,完成生命的轮回,抵达极乐世界。
我无聊时也去看那两行行道树。绿黄相间的叶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在和更迭的岁月做着无谓的抗衡,做着垂死挣扎,竟一直想不通,明明是同一条路上的,为什么有的树叶还稠密着,有的已经所剩无几?有的叶子早早枯萎了,有的还精神抖擞的绿着?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渡”?
在服药的他,恼恨药的苦,一并也连累到讨厌茶的微苦。而我,分担着他的苦,读着文字中的苦,想起做人的苦,也是一样的心绪复杂。
就这样,在浅浅的秋天,在天高云淡的晴天或者阴雨绵绵的阴天,我们一起看着窗外,看那绿黄参半有稀疏有稠密的行道树上的叶子,有时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面庞温婉亲和平静的女子;有时候在细雨中随风而舞,像历经沧桑悟透一切的洒脱老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体味着生而为人的种种不易和美好,盼着冬天痛快地来,痛快地走,盼着那个必然会到来的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