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先生批评了我。他说,你没头没脑的胡乱购书,又囫囵吞枣的读,你自己瞧瞧书架上你有多少未仔细读过甚至未曾开封的。我垂手肃立,虚心接受了批评。遂搬了凳子清理起书架来。果如他所说,许多一时兴起购入的,并未翻开过,时日长了竟全然忘记了;又有不少读到一半,被旁的事分了心神,于是一搁置就未再续上了;也有读至某一处,心思引到其他书上去查阅相关,兜兜转转就忘了来源。
可是,最令人喟叹的不是自己的虎头蛇尾,而是一张张的旧书签。我的习惯是每本书一张书签,有时为便于阅读做记,一本书里竟夹了好几张。书签也大多随性,一般是随手抓到的硬纸片类物什。随书附赠的精美书签、朋友赠予并题言的书签、年节收到的明信片、自己做的树叶标本、作了些心得的纸头、新衣服上好看的标签、甚至还有扑克牌......林林总总。
在一本旧书中翻到一叶剪纸,红纸剪裁的小老虎,刻工精巧,玲珑细致,并覆有透明蜡纸护着。我单记得是为人所赠,但赠者何人却实难忆起了。
又翻到一首题了诗的纸,是恒十多岁的时候作予我的,隐约记得她还为这首稚拙的小诗谱了曲,当年曾坐在我窗下,拨着吉他唱给我听。彼时她学艺不精,弹拨的呕呕轧轧如织机,却织成春恨,记忆里满是少年时理还乱的惆怅。
又有自己作了心得的纸头,那些一本正经的心得直笑的我要险从凳子上跌下去。
还有自己胡乱涂的一些铅笔小画,随心情而不一:一张绘着穿和服的日本少女,拎着便当盒,巧笑倩兮。时日已久,铅笔绘的线条浅淡,但和服上繁复的花纹和木质便当盒上的雕花仍可见,亦可见是时自己别无旁骛的心境。另有一张线条扭曲,图案莫辨,旁边赫然写着五个恶狠狠的字“他人即地狱!”,笔痕深深入纸,惊悚非常。到现在也未必真懂此五字之意,也不知当时自己受了什么刺激。
翻来覆去一二页,短叹长吁三两声。真应了汪曾祺那句“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是春潮。”
或者是余光中的那一句“楼怕高书怕旧旧书最怕有书签”。虽然年年春至绿垂丝,这却是“好遥好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