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文/南驰
十五的满月还没有完全淡去,夜幕里群星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
城北小区十四楼的单元房阳台上,风还夹杂着一丝一缕的凉意。白日洗过的床单散发着好闻的肥皂香气,垂下的一角像蝴蝶的翅膀,轻轻翻飞着,偶尔露出一截属于女人的纤细小腿,拖鞋的后跟被踩在脚下,一看就是尺码太小。
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裙的胡穗子,此刻抬头看了看天,环抱着的双手来回搓了搓裸露的手臂。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小时,身子僵硬,有零星的鼻水顺着浅浅的人中流下来,被她随手擦去。
离开房间前,她好不容易哄睡了出生没多久的宝宝,丈夫叶知秋侧着身,把头枕在蜷起来的手臂上,打着疲惫的鼾声。
穗子看着床上熟睡的爷俩,起身给他们盖好被子。她一个人坐在床尾,微微驮着背,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这一刻,她感到特别疲惫,像是刚刚在水里游了好大一圈,此刻浑身无力,发软的四肢几乎撑不起瘦弱的身子。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拿起来,是一条推送的新闻。
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因为产后抑郁,深夜在自家小区楼顶的空调机箱上,上吊自杀了。空调机箱不过离地一米来高,发现女孩的时候,她已经全身僵硬,双腿蜷缩起来,远远地离开地面。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穗子心想,是有多决绝,多失望,才会宁愿痛苦地缩起腿迎接死亡,也不想站起来接受生的希望。
想想自己,尽管在月子里就受了不少委屈,但她是没有勇气,去死的。
都说坐月子的女人是惹不得的,因为她们会记仇一辈子。可能真的是这样吧。最起码,直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穗子依然记得孩子出生的第一天,婆婆站在一旁看着孩子红红的脸,责怪她生产时夹到了孩子。
“我是顺产,不夹,孩子怎么生出来?”穗子又在心里嘀咕了第一百遍。
想到这,她再也坐不住了,睡意全无。索性慢慢挪着身子起身,悄悄关了门,圾着那双36码的拖鞋往阳台走去。
不算失眠,因为还没有睡。
小区的单元楼坐落在一条酒吧街上,从阳台的位置望下去,刚好是两条道路的交汇口。
此刻,路灯冷冷的白光洒在停泊的汽车上,酒吧驻唱的歌手早早收了吉他,霓虹灯暗了下来。一切都是静止的。偶尔有几声醉酒的喧闹或咳嗽,嘈杂里夹着过分的清冷。
这是穗子眼中的夜。
脑袋里空空如也,又好像一堆天马行空的想象混在一起。
穗子又想起了那个新闻里的女孩。如果从十四楼的阳台飞身下去,会是什么感觉呢?丈夫一定会很难过吧。孩子呢?婆婆会管的吧。应该要写一封遗书的,交代一下银行卡密码,再找找那条藏了许久,一直舍不得穿的真丝红裙。对了,还想换双鞋,36码太小了,总硌脚,37码又太大,走路容易脱跟,换双36码半的吧,应该合脚了……
夜风在穗子的后脊背上缱绻着绕了几个圈,她打了个激灵,飘散出去的思绪统统收了回来。她笑着摇了摇脑袋,“想什么呢。”
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舍命的人,贪生让她怕死。更何况,还有那个刚刚降临没多久的小生命呢。不论是分离,还是死亡,自己都还没做好准备。人生哪有那么多真正需要用死亡才能解决的问题呢。
卧室传来隐隐的哭声,随着男人的轻哄,越来越大。穗子的脚跟抵在一起,互相蹭了蹭,稍微缓解了一点鞋子后跟硌着的不适,迈开步子,往卧室走去。
途中路过次卧时,穗子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她下意识偏头瞄了一眼,房门紧闭。
“哎……”穗子在心里叹了口气,紧走两步,推开了主卧的门。
房间里,叶知秋正抱着孩子无措地走来走去。小宝贝的眉头和鼻头紧紧皱成两个纵横的“川”字,嘴巴下垂成变形的椭圆,哭得撕心裂肺。
穗子拍了拍手,心疼地接过小家伙抱进怀里,在房间里踱着步,手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屁股,轻声在他耳边呢喃着:“滚滚乖……妈妈在……滚滚睡觉觉……”
小家伙在穗子怀里哭得累了,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眼睛开始犯迷瞪。
站在一旁的叶知秋趁机合上了房门,又轻手轻脚掀开被窝,给小家伙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看着孩子睡着了,穗子双膝跪到了床边,伸手慢慢将他放进被窝里。
她的手已经开始发酸了,指头忍不住地抖着,额头渗出了微微的薄汗。肚子里空空如也,再一番折腾,已经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了,心窝里一阵翻江倒海。
穗子顺势伏在床上趴了一会,转头对还站着的丈夫说:“我饿了,想吃糖煮鸡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婆婆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叶子,叶子!孩子怎么哭了?来我背背他。”
小家伙在瞌睡里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双手不安地动了动。
穗子叹了口气,心想,“又来了。每次都是这着,好像卡着点儿似的,孩子刚一哭停,就听见她把门敲得震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半夜来照看孩子似的 。”可看了看丈夫叶知秋一脸的疲惫样,又转念安慰自己,“算了,她年纪大了,动作慢。带孩子又不是她的义务,能来就已经是帮忙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叶知秋已经赶忙拉开了门,婆婆李瑞英敲门的手还举在半空没落下来。
“不用,妈,你睡去吧。”
李瑞英像是没听见似的,猫着腰,蹑手蹑脚往两人屋里走,压低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着,几乎听不清,“孩子怎么了?”
穗子此刻穿着吊带睡衣,继续趴在床上已经不太合适了,挣扎着爬起来,往衣柜里翻出件薄外套披上。
叶知秋看出来穗子的难受劲儿,一边推着母亲往外走,一边说着,“没事儿,孩子闹觉呢。你快去睡吧,我去给穗子煮鸡蛋。”
李瑞英一听大半夜要煮鸡蛋,嘴上忍不住啧了一声。可她又不忍心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下厨,只好嘴上应承下来。
看着母亲离开了房间,叶知秋转头对穗子宠溺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去哪儿了?头发这么凉。我带着滚滚到处找你。”
穗子像只小猫似的,顺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蹬掉拖鞋,在床尾蜷着腿坐下,一边揉捏着被拖鞋硌疼的脚跟,一边岔开了话题,“这鞋真好看,可就是尺码不对。36太小,37又太大,要是有36码半就好了。”
叶知秋打趣她,“哪儿有那么好的事!白天做的梦怎么搬到晚上来做了?”
穗子听了,也跟着嘿嘿笑起来,直到听见门外的动静,她的笑戛然而止,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乖乖选择了沉默。
人不怕想的多,就怕想要的多。胡穗子告诉自己,看开点,看淡点,日子总是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