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轩/ 文
我还是不够仔细,未曾太早地留意叶子底下涌动的花蕾。
落 叶
梅树,眼前的梅树怎么光秃秃的了?昨天的失落和惆怅漫得无边无际。
我记得,我的心忽地往下一沉,涩味蔓延。我分明看见窗外伸展得扭扭捏捏的枝丫间,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了,真的,一片都没有,干干净净。我忽然开始后悔。可是,没有用。我不能再捡起她们,粘在树干上。
地面上,也出奇整洁,我的想像终究成了奢望。不知道是被扫去了,还是被风吹走了。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联合起来,故意设了个谜,让我猜,而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站在屋里,思维却冻住了,随之,被再一次袭来的悔意击中。前天早晨,足有二十片叶子缀在那里呢,当时想拍照来着。可是,我不知道在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严寒总是无情地把所有的一切都还原到最初。
天是灰的,连人影都没有。我们搬来这儿的时候是夏天,绿阴下,炙热已然减了几分,几把破旧的椅子散放着,三五个女人陷在柔软的沙发中闲聊,咀嚼着新近发生的网络上的新闻。人们总是忘得很快,我却还记得她们那时候兴致勃勃的表情。夏天一过去,冬天也一下子越过秋天,提前到场。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梅花树,我一次次漫不经心地走近她,却对她盛情满满的绿视而不见。直到去年冬天来临,忽然间点点粉红亮起。
去年,梅树已经开过一次花了。在雪天,梅花美得孤傲,美得令人心碎。可是,叶子从来不会停留,似乎,她存在的使命,只是呈现三个季节里无言的浓情,和功成身退后的静默吧!
离年底还有两天,天冷得很迅疾,像极了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为了显示冬天的严峻,不惜动用一切资本,全然忘记了一直以来慢条斯理的作风。她根本耐不下心来,进而把许多树的叶子都一片片地扒去,投掷到泥地里,一点情面都不留。
二十八日早晨,注定是个冰冷的早晨。自来水哗哗哗,透彻骨髓的冷,我握住一片白菜叶,水汨汨地淌下来。
小区北门外,一辆大卡车的马达声发出的钝声冲击着耳膜,煤气灶台兀自热烈着,被烧干了的锅在等待菜籽油,一柄木铲子在一边蓄势待发。
我从看似光秃秃的梅树上掉转目光,投向更近的月季,托举着饱满的花骨朵,伸展着肥硕的绿叶。那一刻,我忽然平静下来。
天气真冷,我把手伸进衣兜,开始猜测梅花什么时候造访。
梅 花
早晨,想去拍梅树,却没想到一份惊喜早已在想像中突围。
寒冷迅速裹住我的时候,我并未留意到那份礼物已经悄悄绽放。直到我将镜头对准朝东伸展的枝干,意外发现了一只鸟。它停在那里,比我勤勉。它居高临下抓住细枝在离我两三尺处,用它敏锐的小眼睛望着我,我背着光仰望,却看不清它,似乎比麻雀要肥,肚子仿如压扁了的乒乓球。从它的啾啾声中,我完全迷失了搜索的方向,它的名字藏在生物学家那里,秘而不宣。它大约很欢快,像是在讴歌阳光的照临,或者是欢欣于摆在眼前的太多选择,枝头密密匝匝,于是它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复又跳,它不执着,也不烦,见我靠近,扑棱棱准备飞。然而,这时,我看到了更多的大黑点,还是鸟,一共八只,哦不,十只。它们交头接耳,约好了在天空中滑翔。
就在这时,楼上下来一对夫妻。一路说笑着,声音低低的。从他们的声音里,我判断出,那就是经常坐在梅树下的她和他。他们从最初的宁波话,转成了普通话,分贝也逐渐高了一成,像是专门漏给旁人听的。
“朝东的开得更多一点。”
“这边的低一些。”
那时,我专心在拍鸟和枝干,当我感觉到他们是在看着我,并且似乎对我的拍摄产生了指导的意向时,我才转过头,对他们微笑。我微微露出诧异,我说我在拍鸟呢。我心想,梅花开了吗?他们忽然笑了,笑声泄露了他们最初的善意,与此同时,我惊呼起来:“啊,梅花真的开了!”原来,他们比我早一秒,甚至可能早一天看见了梅花。
她就在枝头盈盈颔首微笑。只有一朵是全开的,那么快乐,那么自得,露出花蕊的样子迷人极了。其他的千朵万朵,还在酝酿着喜悦的情绪。
我纵身一跳,只想触摸一下枝头鼓涨起来的热情,却不小心打碎了两朵花苞的梦。它们不再成长,却成全了定格的凝望,在这个早晨安放在一个女子的心头。
我望着他们越过,望着他们走远,男的戴了顶深咖啡色羊绒帽,女的烫着大波浪,被一款又松又软的米色羽绒服包裹,她拥有一双大眼睛,这是以前就注意到了的,五十上下,可是,她的眼睛却只有二十岁。
邻居清澈透亮的笑声,越来越远。他们为我的新发现而加重了欢乐,荡漾着,一圈一圈泛涌。
我在他们的笑声里,再一次凝视梅花,感受喜悦在心底扎根时发出的哗哗声,如泉水一般,在山涧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