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江雪
这一天阳光正好,窗外蝉鸣声聒噪个不停,整个夏天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棉花糖,粘粘的。虽然心烦意乱,但是却也有甜甜的味道。日子倒也算现世安稳,岁月无忧。
讲台上物理老师唾沫漫天飞,双手不停地摆动着,像是一场音乐会的指挥家。而台下坐着的都是表演者,一招一式无不小心翼翼,因为老师们总是担心自己哪一步没有指挥清楚,从而导致整场音乐会的失败。
从考试失败到整个人生的失败。多年后细细想想,这他妈的什么鬼逻辑,老子当年竟然一度信以为真!不可思议,的确人生处处是不可思议,让人晕头转向。
而张秦却漫不经心地听着,二郎腿一节课翘个不停。小纸条从墙角扔到讲台旁,唯一的忙里偷闲就是趁着老师背对着在黑板上板书偷偷地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其实只是想看看她。现在管这叫小心翼翼的喜欢。
一般情况下在上课的时候目光只停留三秒,因为她坐在靠后一点,时间太长目的性明显容易被发觉。
所以他每次只能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和神情,四处东张西望,只是为了那三秒。
程雁是班上的尖子生,品学兼优。寒江雪对她的印象一点也不深,除了一颗冷冰冰的脸蛋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诚然,程雁长的贼好看。长长的马尾就那么晃着,走一步甩一下,紫色的连衣裙在校园的每个角角落落都是婀娜多姿的。
看的我们一大帮糙汉子那叫一个热血沸腾,眼瞅着姑娘从眼皮底下走过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讪。
直到高一下学期有一位壮士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了,撕开渴望的面具,向程雁表白。
其实壮士很优秀,是隔壁班里的扛把子,外表看着玉树临风的,走路带风的那种。
有一天晚上自习结束后堵在了教室门口,壮士风平浪静的从身上取出情书,然后再绅士般双手递给程雁,并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吧。”挤在一旁的女生们纷纷高呼“答应他,答应他!”
寒江雪却在想,我擦,程雁啊程雁你可千万别答应这小子。
如果这样一个天仙一样的姑娘眼睁睁的看着被其他理科班的畜生给牵走了,岂不是让全校师生笑话咱们文科班没男生?
不然镇班之宝怎么让猪拱了?
这以后我高一八班所有男生还怎么出去见人?
不行,绝对不行,千分之一万的不行!我不同意!
正当我一筹莫展,一句我不同意脱口而出的时候。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我和张秦。
只见程雁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脸,淡淡的地说:“请让开,你挡我路了。”说完后头也不回的径直向楼梯口走去。
壮士转过头来迅速地挡在她前面,并拽着她的胳膊:“程雁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程雁脸红的像苹果,不对,更像猴屁股。马尾被那畜生晃散了,一袭长发崩开,瞬间挂在了及腰处。
壮士见到程雁一脸羞涩,会错了意,以为程雁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害羞,不敢表露心里的想法,更不敢当众答应他。于是霸王硬上弓,强吻。
程雁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当然不会让这小子的阴谋诡计得逞!
姓寒的正准备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张秦上前一脚对准了那小子的腹部,壮士撒开了程雁两只白的像雪一样的双臂。
张秦挡在程雁的前面,对着倒在地上的壮士说道:“你活腻了是不是?敢在八班门口放肆。给我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一旁的程雁泪痕涟漪,突然右手重重的一甩,把那张纸揉成团扔向壮士,全场寂静,只听见啪啪的打脸声。
壮士一脸懵逼,似乎还没有死心,还想再说些什么。
寒江雪当然我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正当我一脚准备把他给踹回去的时候,好吧,在程雁这件事上我总是慢半拍。
张秦抢在我前面拉着班上的死党连推带搡还带踹的把人架出去了。
壮士出师未捷身先死,不免大声的吼几句用以挽回那一丢丢的面子,“张秦你他妈的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好,高一八班张秦等着,有本事挑时间出来单挑啊。”张秦气势汹汹的顶回去,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张秦嘴上还不忘叫嚷道“靠,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帽,自家门口的白菜还能让你给拱了。”
这时,程雁已经走在了张秦后面,紧贴着。听完张秦说完后,顿时程雁从脸颊到两只小耳朵,再到整个人都是红的,羞涩的不行。
张秦说:“你没事吧?”
程雁忙擦干眼泪,“没事,那个……谢……谢……谢谢你们。”
后来我和张秦成了八班的英雄。班上到处都在传,说张秦和寒江雪这次真男人,保护了咱们班花,当了回护花使者。
我当然是低调的回应,哈哈,哪里哪里,那小子是找死,应该的。其实心里正美滋滋,乐的花枝乱颤。
而张秦第二天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每当人提起此事更是一笑而过,从不多说什么。
那个时候还没有高冷这个词,程雁每天刷题,预习,再刷题,再复习。极少与邻座交流,每天在学校唯一的话除了回答老师提问都给了同桌,同桌当然是个女生。·
而他实在太过招摇撞市,每天和后面的不管男生女生他都可以用自己的所有将周围的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紧接着,原本成绩上中游的人自从坐在他附近后一落千丈。
班主任下了一狠招,特地把他调在前面去坐,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兴许能够安分点。
果不其然,在被调到前面后,这次期中考试成绩突飞猛进。
那次张秦是程雁的后桌,高中三年两人离的最近的一次。
有一天上课例行公事,用演技,转过身正在看着她。
突然,她的目光似乎从黑板上的几何图形转移到他身上。
这时,两人四目相对。他赶紧转过身来,脸羞的通红,低着头转着手中的笔,故作镇定。程雁也低下来头,视线回到书本,她轻轻地捋开左边的头发,坐在程雁左后桌的寒江雪看到姑娘的脸上正一片潮红,低眉颔首浅笑。
后来他发现自己逐渐没有勇气再去偷偷地看她了,因为有好几次眼神和她正好撞在一块,他害怕被她发现。
于是他决定故技重施,周围的人如临大祸,考试排名一起齐刷刷地往下掉。
成绩出来后班主任暴跳如雷直接冲进教室里,一只手将他拉到最后一排,靠近教室后门的那个角落里,并且重新调整座位,他座位附近变得再次空荡荡的。
就这样张秦再次坐在了她的最后面,诺大的教室离她最远的那个后面。
从此以后每天光明正大而又小心翼翼继续偷偷地看着程雁。
张秦性情飞扬,重义气,打的一手好篮球,算不上倜傥风流但走在校园里还是罩得住场面的。
除了学习,张秦似乎卓越的无可挑剔。高中三年不乏追求者,女生们的情书都得经过我的手,然后再转给张秦。
姓寒的看着一叠一叠用当年最拿得出手的信纸,赤橙蓝绿青蓝紫应有尽有。
工工整整的正楷,女生的字秀气苗条,就像她们的身材一样。
情书的内容有朴实无华的,有绚丽明媚的,有龙飞凤舞的,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还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执念。
每当我读完一封女生们写给张秦的情书后,我都会点燃一根烟,站在那默默地抽完。
因为我似乎在偷窥青春里少女们的小情绪,因此而惴惴不安。
而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什么事梦想很性感,而现实却是赤裸裸的骷髅。
承认吧,寒江雪,你妒忌的发狂。
只是张秦从未看过其中的任何一封。
而程雁自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之后,从未有人敢捅破窗户纸表露心迹。没人知道这个长的像花一样的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高三开学那天,张秦在宿舍等我。
那天的天空湛蓝无比,澄净的不留一丝云朵,一眼千里火辣辣的太阳光正在这座围城里咆哮。
别误会,我前脚还没进门就被他推搡了出去。
“你大爷,干嘛呢?我东西还没有整理呢。”
“老寒,陪我出去喝酒,咱们从上午喝到下午开班会的时候再回来。”
我望着的他许久都不曾见过,不对,是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眼神和脸庞,乌黑的眼睛,缺少生气,消瘦的脸颊。顿感大事不妙。
“你请?还是我请?”
他笑笑“还是你请吧,我身上钱可能不够。”
我笑笑不说话,心里默念,张秦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
“咋啦?一个暑假未见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来,喝了这瓶就好好的跟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秦放下手中的啤酒瓶,点燃烟草,心平气和的说道“其实你应该早就猜到,我喜欢程雁。”
我当然知道这小子暗恋程雁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一年两年,整整两年。
全校那么多的姑娘,那么多的情书,这小子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以至于后来有姑娘当面和他表白,提起为什么不回她的情书,张秦只有一头雾水的给人家道歉,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站在他眼前的姑娘喜欢他。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在张秦这隔的是上面带刺的铁丝网,爬都爬不过去。不过话说张秦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程雁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我和张秦自那件事过去之后成了死党,基本无话不谈。除了对方的情感问题,他不说,我也不问。
只是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时候张秦竟然会主动和我提起这种事。
我笑笑“我还以为你喜欢程雁这件事会留在坟墓里呢。”
“哈哈,其实我吧,你知道的。”
“你脑子是生锈了?还是被屎堵住了?你他妈不说,人家姑娘怎么知道?难不成还要程雁向你表白吗?”
“不过现在也不晚,唯一的一年,唯一的机会。你看着办吧。”
张秦静静地看着锅里泡泡冒个不停的麻辣烫,许久过后,他说“老寒,我准备好好的复习。我要考到程雁一样的学校,和她填一样的志愿。然后再追她。”
“哇塞,张秦,看不出来啊,心机叵测的。”
“说什么呢,是不是兄弟?你政史地好,帮我辅导一下。”
下午开班会,只有我们两个没去,而是躲在寝室睡觉。
我不记得后来张秦说的所有话,只知道那天傍晚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手里拿着空啤酒瓶对着街上的路人,逢人便说“程雁,我喜欢你,我张秦喜欢死你了。”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个大傻叉喝的天昏地暗,不知所踪。
“程雁,我爱你!”
“我爱程雁!”
而我在祭奠我即将死去的青春,也顺便庆祝一下对距离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日子越来越近。
高三那年,他明白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以他目前的成绩想要填到她的学校根本不切实际。
所以这一年他拼尽了入学以来所有的力气,每日三点一线,是真的在玩命的学。
我从未怀疑过张秦的决心和毅力,我只是担心一个不说,另一个假装不知道,不是个好兆头。
时光荏苒,一眨眼便是高考。
然而高考却总是那么的阴差阳错。
程雁发挥失常去了本省的一所重点院校,没办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失常也还是算可以的。
而张秦算是超常发挥了,高出当年一本线一百多分,毫无悬念的填了北大。
啥?你问我?我留在了省内,距离程雁540公里,距离张秦好多好多公里。
填志愿那天他不敢问她考了多少分,准备填哪些学校。
但是他以为她正常发挥便可以考的很好,填包括清北国内任何一所院校都没有问题,所以也没多想。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他在家抱头痛哭。
家里人以为他是收到北大录取通知后异常兴奋导致情绪失控而造成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一场还未开始便早已结束的恋爱。
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张秦重回母校,翻阅他们当年的材料和有关记录。
有一叠泛黄的校报,但保存的很好,上面都是往届学生发表的文章,字迹依稀可见。
忽然一个熟悉而又格外陌生的名字印入眼帘,上面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只是那个男孩从未明白,为什么有一天我突然也在盯着他看,并且从此以后经常和他四目相对,很认真的用眼神想要和他交流……可惜,这些少年都不知道。因为我也喜欢他很久,很久……”
读完后的张秦,泪流满面,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道光,看到的全是当年她在课桌上认真预习做笔记的样子。
2010年省内高校大学生辩论赛在程雁的学校举办,我是学校的负责人带着众多学弟学妹去参加比赛。
老同学相遇,程雁请我吃麻辣烫。
毕业在即我俩谈了些将来的打算,诸如工作学业之类的。我继续读研,程雁在一家国企实习。我们提起当年那桩往事,我笑着问:“你就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喜欢上张秦吧?”
程雁摇了摇头,头上的马尾变成了齐刘海,美得让人想犯罪。
“从张秦第一次上课偷偷地看我,第一次我俩四目相视彼此满脸通红,第一次他坐在我的后面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对同桌说我喜欢成绩好的男生而后的期中测试他考了班上第二名,从那时我就喜欢上他了。”
说完后我呆呆的望着滚烫滚烫的锅,程雁一边吃着刷羊肉一边流着泪,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好辣,好辣。”眼泪迅速滑过程雁的脸颊,玻璃球那样大的泪珠掉在地上,她似乎压抑了很久很久,趴在饭桌上嚎啕大哭,哭的梨花带雨,哭的山崩地裂,哭的百转千回。
姑娘还是那样的好看,见到此情此景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上前来指责说:“兄弟,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不好好珍惜?哭成了这个样子?”
我苦笑着,“是啊,这个世上偏偏有人没有好好珍惜。”
2017年,我游赏帝都,张秦专程去机场接我,我俩喝了大酒,席间他忽然对我说:“老寒,你说当年我要是早一点表白,你说现在我和程雁是不是一定会在一起?”
我烧了口烟,笑道,“当然会在一起了,我敢肯定当年程雁喜欢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一年两年。”
“你怎么知道?”张秦大笑。
“因为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老舍说的,我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