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诗伟
我以前写过一首小诗，里面有一句话：只要在路上，每个人都会有来不及。
因此我很能理解在那条诡谲的时光长河里，为什么人们总会手忙脚乱，导致错过许多人，失去很多人。
也许是我们时间总是不够吧，就算来得及遇见对方。
也来不及留下陪在他们身旁。
前些日子我妈骑着小电动车，载着我去镇上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
聚会地点是一座气派的小别墅，里头是清一色的中年妇女和中年老男人。
这些人全是我妈的老同学。
进屋以后，看到他们衰老的模样，我有些好奇他们的青春跟我的有什么不一样，就静静地在一旁听他们说了所有关于回忆的对话。
最后发现也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同。
时间同样给他们留下了很多遗憾，也许还是更多。
也许我现在所拥有的青春，在几十年后也会变得如他们一般。
在这方面，时间很公平，会让每一个人都能慢慢变老。
相互碰杯敬酒，他们的开场白是这样：自从那些年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我们就好久没见过了吧。
一位阿姨抿了一小口，才说。是啊，好久好久了，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你都老了，看那白头发长的。
另一位叔叔打趣她。还说我们，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皮肤差得很，满脸都是皱纹。
他们这样相互询问着，透露自己这些年的过往。追忆着自己逝去许久的年华，怀念那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青春。
其中有一位在怀念读书生涯的时候，聊到当年那个最调皮的男同学，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也有人问起对方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谁谁谁老不写作业被老师天天罚站。
他们敬了往事好几杯酒，聊到高兴处，也是意兴索然时：我们就这样老了，都有儿有女啦，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一眼就能看到头。
几十个人的记忆就这样在我的面前汇集，终于到了重头戏的时刻。
他们开始提起那些年发酵的情愫。
有人问起当初那个被所有男生们暗恋的女孩，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有人提起在那个年纪，对方最喜欢谁谁谁。
大人们相互确认着“那你还记得她/
他吗？”之类的消息。
于是那个青涩年纪里藏着的小秘密，在这么多年以后，全都被暴露出来。
时不时有人惊呼，原来那封匿名的情书是你写的。
原来那时候你也喜欢过她啊，那我们当初是情敌啊。
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一个叫徐同舟的老男人搜寻中脑海，记忆深处浮现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女孩。他和大家说：那时候我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可以说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一群老男人开始瞎起哄：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被他暗恋的女孩吧。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车也有，直接开车找过去。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老男人们开着小车就出发了，组成了长长的车队，场面十分壮观。
他们喊的口号是：我们要去找一找当年暗恋的姑娘，去问她要一个自己当年不敢要的拥抱。
一路上，徐同舟看上去有些拘谨，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场面。
不过后来他也就释怀了，去就去，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车队在小镇里弯弯绕绕十几分钟，一番打听就找到了她家，只是，徐同舟下车以后就在外面发呆。
怎么办?
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他才犹豫这么一会，手心就抓了一把汗，大家又开始在旁边起哄：来都来了，你就进去打个招呼吧。
这句话让徐同舟心下稍安，他往前走几步，快到大门的时候。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看着这群人：你们是？
大家统一口径：我们是以前中学的校友啊，就是来看看你。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徐同舟。
徐同舟正准备开口，女主人的老公从里屋探出脑袋：是不是有朋友来了，请进来坐啊。
他张着嘴巴，好似要说的话又被咽了下去，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大概是三十五年前吧，镇上的中学招了一批新生。
徐同舟是其中的一个，全班一共三十个学生，他刚在老师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后面一个叫秋实的女生就猛踢他的凳子。你不要靠在我的桌子上。
徐同舟回头看了一下她，她此时像极了被惹怒的小猫，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姿势。
瘦巴巴的徐同舟，咧起嘴傻笑。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因为刚开学的时候，大家都比较陌生的缘故。
见徐同舟这般道歉，秋实知道自己语气有些不妥。没事没事，我这么说你也不对。
那个时候每考试一次就会调动一次座位。
秋实因为成为了班上的语文的课代表，后来成绩也一直不错，所以安排的位置也越来越好。
徐同舟就只能在后排远远看着她的后背。
不过这样也不错，他喜欢看她绑着的马尾辫。
或许这就是青春期的喜欢，只要符合心意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到这个阶段，已经有很多同龄学生开始给自己心仪的对象写情书了。
就是那种写信用的老信纸，他们将蹩脚的情诗都誊写在上面，期望博得心仪女生的欢心。
老师们一直对这种事情头疼，为此开了很多次全校师生会：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你们的身份是学生，不能早恋。最后强调违反的人会在全校通报批评。
那个年代通报批评的手段对于学生很有威慑力，但即使是这种禁令也很难阻止学生们青春期的躁动。
这只能让学生们的情愫变得更加隐蔽。
毕竟这种事如果被发现，被老师教育不说，自己少不得还会挨家里的揍，会被大家认为是一个坏孩子。
徐同舟也不敢表露分毫，不过好在那时候的爱恋也单纯，他觉得偷偷地喜欢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且他觉得让秋实也喜欢上自己这事，得慢慢来，不能太急，反正在一个镇上，不用急。
转折点在初三即将毕业的末期，所有人都在为考进一个好高中努力。
学校也变得比往常严格许多。
徐同舟的父亲告诉他，考试完就会带他搬到别的城市。
别的城市？徐同舟楞了楞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搬？
他父亲解释。到城市去才更有前途，小镇没什么发展空间。
也就是说这次期末一结束，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他有些舍不得，更舍不得那个绑着马尾辫的女孩。
于是他决定做一件自己认为很勇敢的事，在自习课的时候，他跟秋实前面的同学换了座位。
秋实猛踢他的凳子，一如之初。你怎么坐这来了，等会被老师看到会教训你的。
徐同舟心里有些紧张，可他并不害怕，他铺开信纸，他将所有喜欢她的话都写在上面。
情书刚递给她就被进来的老师发现了。
他本来也准备让值班的老师发现。
老师将信纸拿了上去，随便看了几眼说：有些学生啊，都快毕业了也不好好学习，还在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登时，全班人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
第二天，这件事就被写在学校的通告栏上。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喜欢她，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想要在离开之前，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他喜欢她，这是他认为自己唯一能做得一件事。
毕业考试很快就结束了，学生们收拾好行李，陆陆续续地从这所待了三年的学校离开。
这里，很快就空旷下来。
教室被关上了。
小卖部被关上了。
校门也被关上了，透着栏杆还能看见里面的通告栏，上面残存的粉笔字写着：08
班同学徐同舟早恋，向同班同学秋实写情书，全校通报批评一次。
而这些粉笔字也会在几个月以后被值日生擦掉，好像从未发生过。
后来在另一个城市，徐同舟还写信询问同学关于秋实的消息。
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考到了什么学校？
她这个月会放假多久？
……
他得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消息，但是有一个问题，他从未得到过答案。
那就是她有喜欢过自己吗？
徐同舟不敢奢望太多，他知道她已经很难再同自己有什么关系，要是那时候自己问她要个拥抱就好了，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遗憾。
只是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几十年后的这个同学聚会，因为大家起哄才一起去找她。
再见面时，她已经有了爱她的丈夫，有了十几岁大的孩子。
徐同舟有些后悔自己来这，他有种破坏别人平静生活的负罪感。
他都一把年纪了，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么幼稚。
他没有给出大家想要的反应，也不敢有所反应。
寒暄几句以后，徐同舟就随着不尽兴的大家逃走了。
那个他没敢要的拥抱，早在几十年前就失去了，而且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得到了。
这一切都怪时间吗，怪缘浅情深有缘无分吗。
可是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上天让你有时间去遇见某个人，但是当你有所表示，想要更进一步时，时间却来不及了。
你不仅来不及留下，你甚至来不及知道对方关于你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