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3
消息是在晚上才传到刘志宇的耳朵里的，当时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北京时间十二点，刘志宇早已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下班后陪伴大姑娘作业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也就再没了在手游里熬夜的习惯。
突然，渐次升高的的铃声不管不顾地把他从梦中叫醒，“喂，老刘，老刘！”
“嗯嗯嗯……别急别急，我听着呢。”刘志宇含含糊糊的应答着，用手揉着酸涩的眼睛，将手机歪头夹在脖颈处。一边快速地起身翻下床来摸着眼镜，一边抓起脚头放置的几件衣裤，匆匆走出卧室，在媳妇迷糊但不满的哼哼声中带上了小卧室的房门。
随后，他又快步走过客厅带上了大卧室的房门，孩子们和老娘在里面酣睡，老二儿子还小，一旦吵醒，以自己两个娃娃的大嗓门，难免又要狠狠的折腾一番。白天孩子奶奶一人看两个已经很辛苦了，晚上可不敢再吵醒来，太熬人。
几十秒就做好这一切的刘志宇娴熟地把手机从脖颈处取下，一边应答着电话，一边往腿上套着裤子，初秋，北方的子夜已经开始有了丝丝的寒意。
“现在你再说一遍，是哪个装置的设备故障？”作为石油化工企业设备口的一个检、维修设备小组长，稍微有点儿闪失，都是瞬间几十万的损失，处理不当甚至有可能会连带人身安全。而且当前所带的小组又主要负责的是催化、裂化装置，同时还分管了其他十余套或大或小的炼化装置，责任不轻。手机也就从没关过，只为能第一时间响应。
“别着急，慢慢说一遍，刚才我这边没听清。”刘志宇走进厨房调大音量。
“刘哥，我觉得这事儿得让你过来看一下，你最好赶快过来一趟。”电话对面传来急促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正处于激动的心理波动状态之下，声音也变得不太容易辨认。
刘志宇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来电人姓名，心中满是疑问，“这个张吉喆今天不是夜班啊，怎么，已经被叫进厂里了么？没道理啊，应该先通知我，再由我来组织安排组内成员进厂抢修，排除故障啊，难道是我的电话没接通？那也不对啊，这小张就住我家楼上，没道理自己进厂却不来喊我一声的。”
“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先把自己的气喘匀，稳一稳情绪，危险的地方不要靠近，装置内部不要久留！还有谁在你身边？”刘志宇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却仍然镇静地安抚着。人命关天，这是现在安全生产的核心要素，也是专业检修队伍始终贯彻的安全底线。
“不要去充大头扛责任，有家有娃的人了，多考虑些！”被扰醒的老婆披了件衣服起来喝几口水，很不高兴地提醒到。
刘志宇回头冲老婆歪嘴笑了笑，摆出个我心里明白的表情，继续给张吉喆说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捡重点的说。装置、位号，现场都还有谁在？”
这几句话反而把电话那头的张吉喆给问住了，“刘哥，不是厂里，我说的不是厂里，我说的是我家，就在我家里。”张吉喆忙着解释。
“搞什么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志宇心里一下松弛下来，可是语气里已经有些不满，但是声音却压低了。抬头看了看挂钟，时间快一点了。
“你到我家来一趟吧，我给你看个东西……行星……，太阳……”张吉喆在电话那边邀请到。
“什么星星……什么太阳……？非得我上来吗？就这会儿？那我上来再说吧，我这就来找你。”
刘志宇的老婆已经披着衣服走进厨房，斜着脸看向刘志宇，“这么晚了还要去小张家吗？他是不是又没喝尽兴叫你上去呢？现在借口都找到星星月亮上了吗！”语气里充满了冷漠和敌视。
刘志宇尴尬的笑了笑，但是还是要维持男人的威信：“哪能啥事情都喝和酒沾边呢，我听他这次说的就很严肃，肯定还是有啥事情需要我上去看看。你也知道，小张单身一个人……”
“又在那里放臭屁！他哪次不是严肃认真的把你叫上去，说的也不是什么严肃认真的事情，最后还不是喝的颠三倒四的。”女人语气里不太满意，“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见着点儿马尿就走不动路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么，他的恋爱一直比较波折，心里难免有很多压抑的情绪要找人沟通交流一下。我们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多少人眼里是真羡慕你我，他这不就想多交流交流经验么。”刘志宇悄悄地眨巴眨巴眼睛，暗度陈仓地把高帽子给递了过去，狮子座的女人，只有受到恭维的时候才容易变得忘乎所以。
“喷了香水儿也还是臭屁，我不吃你这一套。真要是哪个女孩儿每周都把小张折磨一两次，我看他不谈也罢了，谈了成了也是活受罪。”刘志宇老婆双手环抱胸前，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脑子正在飞速运转的男人。
“我也是劝了他几次，谁知这傻小子不知着了这女娃的什么迷药，就是醒不过来，劝了不听。那女孩儿也真是的，看不上小张就摆明了直说，别往一块儿黏糊，偏偏不远不近的吊着小张，弄得他生生死死的好不辛苦。唉，现在老实认真的女孩儿少了，哪像是当初的你，一心就是为了过日子……”刘志宇脸上满是同情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却能勾出一丝满足的样子。
“我也就是着了你的道儿，让你轻易地就把我这一生给骗了去了，当初我也该是多选择选择的，现在的女孩儿们要比我们那时候聪明多了。”女人的思维似乎已经有些飘飘然。
刘志宇已经将身体移到大门口：“早点睡吧，我和他聊聊就来，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和你比的，他得再挑挑才好……”小张的折磨女友早在半年前就和小张分道扬镳了，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追不到也就立刻鸣金收兵，现在的年轻人都干脆的很。至于为什么仍被提起，这就是这女孩儿存在过的剩余价值了，谁用谁知道啊。
“早去早回，悠着点儿喝酒，多喝水。”刘志宇的老婆已经背着大门走向了卧室，“虽然知道你总是昧着良心哄我，但是听了还是心里觉得舒服，忍不住的就想听听。我也给你说两句爱听的，听清楚喽，只给你半小时，要是回来晚了，这一周你自己做饭吃，我就不伺候你那一份儿了……”说完自顾自地回卧室睡觉去了。
“唔……”刘志宇一愣，真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却又被这婆娘给轻松化解了，难道她早有先见之明？也是，自从领了结婚证以后，刘志宇就觉得这婚前软软糯糯的小妹子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在对付自己的时候，她聪明、机智，手段层出不穷，和婚前撒娇、呆萌，要靠自己做主的小可爱有了彻底的区别。
想当初，婚前同居的那几周，刘志宇坐在床上抽着烟看着电脑，她枕头边就是烟灰缸却睡得那么宁静婉约。结婚证领来的当天，她的鼻炎就发作了，于是把烟灰缸挪去了刘志宇那边的床头柜上。一周不到，刘志宇就不能抽着烟躺着看电脑了，因为卧室里的烟味儿让她气喘。香烟离开卧室却仍然没有让她好转起来，她的鼻炎反而越发严重了些。
一个月刚出头，客厅就已经列入了非公共场所的禁烟区，因为老婆说是房间整体太小，以后换了大房子，客厅的烟味儿才能窜不到卧室里，可这房子是说换就能换的了得吗。随后，厕所也因为空间过于闭塞和使用时间的问题对吸烟说不，最后的结果，是刘志宇只能在厨房的吸油烟机正下方适度吸烟。这姿势很不好受，为了让烟气能被完全吸走，刘志宇需要伸着头靠近吸烟口。自己的颈椎病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加重的吧。但是，又能如何呢？最后还不是为了要孩子，几乎差点儿和香烟说永诀了么。
刘志宇为吸烟所作的抗争，最先是被爱所软化，失败了；之后就开始被劝导所暂停，失败了；再然后被抱怨和冷暴力所折服，失败了；最后被告知，“我看你没以前抽的多了啊，这多好呀。你这不是已经习惯少抽烟了么，那就维持下来就好。”香烟采购权就易手了。
回忆总是能让人吸取教训，会使人有效避免下一次在类似的事情上重蹈覆辙。吸烟也只是婚姻生活的一个缩影，在这个整个词组都有女字旁的事实面前，刘志宇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两个--字“服了”。
张了张嘴，知道怎么申辩也没用，一句话也再没说出来的刘志宇，衣服一穿，静悄悄地往楼上走去，心里却早是找到了替罪羔羊，“要是没个说法，你小子死定了，跟着你吃一周，顺便还得管烟！”
正是倒班工人回家的时间段，在充斥电梯内的外卖香气中，刘志宇快速来到顶层的张吉喆家里。
时尚的指纹门锁早就保存了刘志宇的信息，推门而入后一股穿堂风直接把大门刮的哐嘡锁上，刘志宇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这一声巨响回荡在寂静的楼道里，绝对会把梦中的人吵醒来几个。
“刘哥，给，把这个别到门上，门就关不住了，随后还要来几个人。”电脑桌前的张吉喆胡乱地从相连的写字台上翻出一个小狗形状的婴幼儿防夹手泡沫来扔给刘志宇，看也不多看一眼。
“提前说好，我滴酒不沾。你嫂子下了死命令，这会儿喝酒一个月没饭吃！上次就是你害得我两周时间四处打秋风……”刘志宇熟练地将大门打开夹上小狗泡沫块儿，穿堂风在门缝里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不喝酒，根本顾不上喝酒，这次绝对是大事件，外星人来了，真的！那儿有几张打印好的图片，你先看看……我这儿忙着先准备些东西。”张吉喆手下不停的在网页上戳戳点点，“烟自己找，顺便从角柜里再拿出来几包。”
刘志宇根本不信张吉喆嘴里的胡话，手里捏着几张打印好的纸张，看也不看，熟悉的满屋子乱转。这张吉喆一人过，经常把家里当做夜酒笙歌的第二战场，把个好好的新房子弄的就和猪窝一样，间歇性地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就会叫自己来房里喝酒支场子，这次改成“外星人”来了，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酒量。
“不喝酒还叫人来干吗？呦，你这从哪里还整了个小型天文望远镜，最近又好上这个了？不少钱吧……”刘志宇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塞进嘴里，点上火深吸了一口，他喜欢这款“桥”的味道，可惜就是实在贵，二十几块，全家的一顿菜钱，自己拖家带口的一个月四千出头，实话消费不起，不过倒是可以跟着身边的单身小年轻们蹭上几根尝尝。摆着老师傅大哥哥的架子，小伙子们也从来不去计较这些细节。
主卧阳台上架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天文望远镜，看来已经是调试好了的，周围的地面上难得被清理出一片区域来，想必这东西架上没几天。
“你这房子确实是适合看星星，这次的爱好又是哪个妹子给你推荐的？人家都能爱好这个，你觉得和你会有戏不？还掉之前让我带你嫂子上来看看，完成我陪她看月亮的婚前寄语，想想就浪漫啊，兴许她一高兴还能专门给我做顿红烧排骨吃……”刘志宇习惯性的絮絮叨叨。
张吉喆没应声，只是忙着自己在那里操作什么。
刘志宇围着天文望远镜转了半支烟的功夫，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踱步又走向了张吉喆，安静地在他背后看着他在电脑上操作，旁边的打印机里还时不时的打印出一两张纸来，都是些黑黑白白的色块儿。
对比自己手中拿着的打印纸，刘志宇满脑子疑问，这都是啥东西，像是茶水浸渍一样的黑灰色圆形，联想到突然出现的天文望远镜，莫非是些星星的放大照片？这能看出来个啥名堂，色素堆积罢了！
一支烟抽完，刘志宇咳了一声，用手狠狠拍一下张吉喆肥厚的肩膀说：“兔崽子！整整五分钟了哈，你他哥的把我半夜吵醒来就让我在这儿看着你看星星照片！？找死吗！”
“哎呀，一转眼就把你给忘了，刘哥，我这儿可真是大事件了，涉及全人类，不得了的很！”张吉喆转过身来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盯着刘志宇的眼睛说到，“外星人来了！”
刘志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你这混小子是不是脑子里酒还没醒？大半夜的你给我说外星人来了！你这不是扯淡呢么你……”
“哥，我不骗你，已经有好几个天文台都发现了，现在这消息正在网上蔓延呢，官方都没做封锁，我这会儿正想办法的打印些照片出来……”张吉喆一本正经地吸了一口烟，又毫无章法地把烟从嘴里吐了出来，让灰色的烟雾把自己的脑袋隐藏起来。
刘志宇怔怔地盯着张吉喆，看着他得意洋洋地吞云吐雾，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一天有没有正形！深更半夜的把我叫来你家，告诉我说发现了外星人！在哪儿？”
还不待张吉喆开口说话，楼道里就传进来电梯到达的柔美女声“三十二楼。”
凌乱的脚步声直奔张吉喆的家而来，陆陆续续地从未锁的门里进来四五个年轻人，有人轻声地关上了大门。
他们或多或少的都背着些黑色背包，有人开口询问到：“吉吉，放哪间屋子？”
张吉喆肥硕的身体轻盈地站起，“电脑仪器放客厅，望远镜架在主卧的阳台上，垃圾什么的先堆在墙角。”
刘志宇就像空气一样地站在客厅角落，看着这几个人紊而不乱地各自忙碌着，心中充满了诧异。来的人全是年轻的娃娃，顶多二十出头，嘴上的绒毛都还没有变成胡须，眼神里的稚气也还没有褪去，看样子果真不是来喝酒的。而且里面有一个短发的学生妹，貌似很是熟悉这里，她从打印机上取起一摞张吉喆准备了半天的打印件，随便翻了翻便扔在一边，任由它们散落在地上而毫不在意。
“这个胸小的女娃气场很足，她和张吉喆之间绝不简单，张胖子这次栽了！”刘志宇心中很是笃定。
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他，这个刘志宇全方位观察下的太平公主首先发问：“这个大叔站在这里干嘛呢？帮我把这个写字台腾出个一块儿来放电脑好不？”
“哪来的大叔，我刚过三十。”刘志宇不满地说，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女娃，刘志宇在心里已经把她划入了不好打交道的圈子里。
“哦，没看出来，那你能让让不？”短发女孩儿眼光多一秒都没有在刘志宇身上停留。
刘志宇侧过身，几步就抓住了正满屋子跟着乱窜的张吉喆：“这怎么回事儿？干啥的都是？”
“理工大学的天文爱好观测小组，喏，那个就是我二姨这次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张吉喆抱着膀子和刘志宇一起站在客厅不挡人的角落里，冲着那个撅着屁股调试笔记本的短发女孩儿努了努嘴，“性格强硬得很，九五后，说话相当直接……”
“我天……你跟她错了几岁，这还是个孩子，整个人都还没长大呢。”刘志宇惊讶地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胖墩墩的张吉喆，又转眼瞄了瞄穿牛仔裤的背影。
“我是B，九七年的，只和他差了五岁！”小丫头声音清脆地插了句话，看来刘志宇的失口惹得小姑娘很不高兴，她一手将右边的短发挽向耳后，斜眼瞪了刘志宇一眼，又继续转头去调试电脑。
刘志宇猛地被怼了一下，感觉到吃惊远大于愤懑。这姑娘这说话方式哪是直接，这分明就是很冲！自己的一句“整个人都还没长大”居然被理解去了身材的方向，这丫头，脑子回路绝对不是一般的多，而且脾气可是真不小。
他回头看见张吉喆一副强忍笑意的肥脸，渐渐觉得很是可气，眼珠一转突然间动了使坏的念头，便开口又说：“哎呀，都怪吉吉不介绍，这才知道你是B呀，小B你好，你俩真般配，吉吉和BB呀。我叫刘志宇……”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和我斗心眼，哥哥我耍着花腔逗妹子的时候，你们俩还穿着尿不湿呢！刘志宇故意把发音变作一声，还假惺惺地伸出手去想要握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