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尘
在大理西南,春风唤醒了整个小城。它没有苍山那样高峻雄奇的山脉,也没有洱海那样清澈广阔的湖泊,也许它的名字只有历史和它的人民知道。这是个宁静的小城,青石板路面正正蒸腾着前一夜的薄雾,太阳斜倚在东山,瓦缝间的蓬草也见风披靡。尽管处于大理,但它依旧宁静,不过它却有一个让人纪念的名字——南诏。
这个南诏的小镇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自古就居于“蛮夷”,因而它的传说至今仍在流传。一座古城楼万里瞻天,在这里屹立。薛洋在这里读了两年半的书,六月份一过,他就得离开这里。现在大家都如火如荼准备着高考,高三的教室是梦想的第一站,不同的标语和口号随处可见。“多考一分,打下一千”、“宁可做狗,也不滑油”等等让人忍俊不禁。但是高三这年薛洋却过得极不舒服,不是因为吃不了苦,而是在这一年里,大家似乎都变了,每个人都紧张和浮躁,常为一些小事闹腾。薛洋不愿意碰这趟浑水,可是这势不可挡的潮流却总是将他卷进去。所以心里难以平静时他就会来这个古楼,古楼是他情感的依托,避风的港湾。他站在古楼一角默默看着远方的云天,思索着自己一片迷茫的未来。
“不好意思,请你让一下”这个声音传入耳时,薛洋正在郁结当中,说话的是个女孩,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盯着薛洋,那浅浅的笑容将他笼罩,似乎带着些赤道的暖流。
女孩见薛洋没有说话,一下子涨红了脸。“我是想说你踩到花了”女孩说道。她声音很小,底气不足。薛洋连忙拿开脚,他看见一棵绿色的小树苗长在砖缝里,此刻正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惹人可怜。薛洋的脸一下子烫了。他默默看着女孩将花扶起,刘海遮着她的眼睛,看不清什么表情,可是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那么让人感动。
“这是什么花?”薛洋问。
“丁香”女孩子说道,她站起来打开旁边的水管洗着手。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薛洋随口说出一句诗来。女孩一怔,转过身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她依旧微笑,像这和煦的春风。
“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涎香”丁香似乎承载不了你的心事啊!女孩说道。
“我只不过随便发发牢骚,1开头的年纪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心事”薛洋的脸依旧发烫。
“我叫薛洋,你呢?”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这句话。薛洋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还有这样的勇气。女孩微微发愣,阳光将她的发际镶上金边。薛洋一下子后悔了,急的他的脸更烫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我叫那琪”女孩打断了他,说着她伸出手。
薛洋缓缓抽出自己沁出汗珠的手,为此他又一次把脸烧烫了,生怕女孩会笑。女孩只是微笑,没有说任何话。这才让薛洋松了口气,当风来到城楼时,薛洋竟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将要飞翔天空。他想笑自己莫名其妙,但是这种感觉却来得那么真实。
原来那琪也是高三的,她这一次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她说在临走前要走遍大理的每一个地方,这次恰巧只碰到来巍山的车,所以才到了这南诏古镇。
“你为什么总喜欢笑?”薛洋问。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那琪回答。
“可我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太过悲观,人们若是对自己的信心十足,又岂会贪恋一时的欢乐呢?这句话书不是也说明人们对未来风云变幻太过担忧,才会在一时如意时候极尽欢愉”薛洋说道。
那琪颇为惊讶,毕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继而她笑了,“我倒是没有想到这句话还有这么个意思。”
薛洋也笑了,这是高三以来他第一次真诚的笑。两人又陷入沉默,各自倚在城楼上看着宁静的古城。知这时节的南诏小镇是这么安静,远在大河边的孩子们的嬉戏声也清晰可闻。各家小店门前,人迹犹稀,行人三三两两,他们慢慢走着,小心留意着每一个风景。
“你回去之前,要不要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不是正想走遍大理的每一个地方吗?”薛洋壮壮胆,如此说道。那琪点点头,她没有拒绝。
薛洋带着她,他们坐着小马车,向着城郊去了。第一次坐马车的那琪激动又兴奋,她拿出手机拍下照片留念。那一晃一晃的马车让她无比好奇,给了她无比的开心。“这一次出来还真不后悔”那琪心想。她看看坐在身旁的少年,他的眼神似乎漫无目的。一晃一晃的马车摇动着他的身体,少年眼里堆着笑意,却未言语。他转过头,那琪迅速扭头看着别处,避开薛洋的目光。两人不说话,又各自看着沿路的风景。
马车过了一座石桥,进了一个城郊的村子,村口的大石头写着大大的“南山”两个字。马车碾过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村中人烟稀少,阡陌交通,鸡犬之声清晰可闻。一条大河横亘在村前,沿着河边布置着蜿蜒的农田,河岸边满是苍劲的柳树,一春后它们已经抽芽。放眼望去,一大片油菜花盛开着,几只蜜蜂采蜜其间。金灿灿的油菜花,慢慢延伸蜿蜒到远方的天边,散发淡淡清香,带着春天的味道,将顶上的空气也染得清香宜人。田间有水泥铺就的路,四通八达交错布置在绿色,金黄色交错的田间。
“怎一个美字了得”那琪看着眼前的风景,张开双手迎接着这春天的气息,拥抱着这春日的光景。
“我不是说了你不会后悔的”薛洋看着她,也不再多说。他们走在这金灿灿的花间,春日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花间。
“以后要考什么学校”薛洋问道。
那琪正对着一朵油菜花拍着照。“清华大学中文系”
听到女孩的回答,薛洋有些失落。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梦想,似乎从来没办法发生在现实里。
“那你呢?”那琪收起手机问道。
“我想去浙江大学,看看江南幽深的小巷,看看到底什么是烟雨江南”他很清楚,就他的能力,浙江大学都只是擦边而已。
他们没有再言语,安静坐在河岸边看着河里的水,他们来自哪里,又要流向何方。春风拂过,拨撩着人们的心弦,南国的春天很浅,一唤就可以醒过来,像那老柳树,像这春风。
“高考后,你还会来吗?”薛洋问。
“那你还会在吗?”那琪反问
“不管结果如何,填完志愿我都会去古楼”薛洋带着些亢奋如此那说道。
“我觉得这地方挺好”那琪说道。其实我也会来,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下午的时候,薛洋送那琪去车站。太阳快下山了,下午的天开始昏暗,空气也开始发冷。洋一直看着那琪的车远去才回去,他抬头看着天,几只燕子飞过,春天已经开始。
时间过得飞快,洋也不再为考试发愁,那琪也没有逃课了。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努力,可是这样努力着的每一天都是充实而快乐的,或许他们心里藏着一个春风沉醉的梦。这样的日子,似乎空气都值得纪念。
“你准备好了吗?快要进考场了”接到那琪的电话,洋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缓和。
“我还是有信心的,我昨天去文庙烧香了”洋打趣道。
“为你祈祷,加油”
“为你祈祷”。
挂了电话,洋长吸一口气,走进考场。那琪对着巍山的方向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能感受到。那琪在心里默默想到。考场上的他们都有些紧张,两个人尽力平定心绪,他们认真做着试卷。这是梦想的第一站,他们曾经在高中的校园挥洒青春,将自己的青春交付在这个简单的教室。考了第一场试卷以后,那琪哭着给洋打了电话。“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带着哭腔。洋也很激动,他比他自己预想的情况要好得多。“我也想哭”洋说着。
“你还是不是男的了?”那琪苦笑一声。
“好了,继续准备考试,加油”挂了电话,洋下去接着看书复习,现在的心情那么平静,他知道他很有希望。
终于漫长又短暂的两天高考终于过去了。接下来就是煎熬的时间了,等待最是磨人心智。洋一直觉得自己的发挥还不错,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他怕过完这个夏天就见不到那琪了,尽管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整个等待的时间都是惶惶终日,那琪也一样。
6月21日,终于可以查分数了,他们都查了分数。接通电话时候,洋很开心,至少比他预期好得多。那琪倒是很平静,他说一切如她所料。
6月30日,是他们约定要见面的日子。洋认真核对着自己的信息,确认签字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去了城楼,尽管那琪还需要很久才可以来到。古楼的大钟已经蒙上灰尘,可是守楼人一直没有清理,他说那是历史的痕迹。那朵丁香还在那里,这时候已经开出了花,它的花期这时候已经过了,可它还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城楼。古镇的人依旧不多不少,巷子里飘出了小吃的香味。
午后的太阳更热了,洋有些坐不住,这时候那琪应该到了,是不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那琪的电话也老是打不通,洋有些着急,可是他没敢离开,他怕那琪来了又找不到他。时间过得很慢,他一分一秒数着,在城楼默默等着约定的人。城楼的台阶角落长出来青苔,空气里散发着点点阴潮的味道。洋直勾勾盯着台阶,上来了很多人,也下去了很多人,可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太阳慢慢坠下山,斜了整个小城,大地终于是要休憩了。等到现在,他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当新月打破黄昏时候,天色阑珊,女孩终究还是没有来。从开始的期待到此刻的失望,他觉得有些累,守楼人将他请了下去。夏天的夜晚,空气带着些许浮躁,他看看古楼,落寞离开。那支丁香也消隐在了夜色中。小镇的风一呼而过,带着些嘲笑的意味,却让他那么清醒。
九月,洋告别了古楼,离开大理,离开了云南,离开这个生活了18年的地方,他去了一直梦想的浙江。而他已经全然没有当初那样的激动亢奋,这时候终于对所谓的离别之痛有所体会。他只有把自己空虚的时间用学习填满,才不会因为思念和迷惑而耽误了青春。曾经有个人,在他生命里出现,就再也抹不去了。他在学校里成绩一下子上升,数一数二。然而这些光环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挂念一座小镇,一个叫做那琪的女孩。
一年过去,那琪没有通过任何的渠道联系他。他的希望一分一分破灭了,他不敢去想那段日子。说得出来的都不是伤痛,只有绝口不提的才痛彻心扉。
2015年1月4日正值半夜,浙江寒冷的大风席卷整个校园时,在遥远的大理西南一场大火正在光临一个古楼。电话响起,他翻身起来。“薛洋,我们的古楼着火了”高中同桌阿哲打电话来,说得急匆匆。
放下电话,他再也睡不着。连最后的记忆源地也要遭受这样的灾难,他想起那年在古楼第一次见她,那年他们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现在一语成箴,他记得初见,此刻不知道她辗转于什么样的天涯。一整晚他都在等着消息,凌晨4点,阿哲告诉他古楼只剩城墙了。洋无力地靠着墙,最后的梦也被这样打碎。
第二天清晨,很多人见到古楼的断壁残垣忍不住流下泪水,毕竟这个被人们称为小天安门的古楼陪伴了南诏六百多年。洋坐上了飞机,火速赶了回来。
下午两点,他抵达了南诏小城。天空是蓝的,白云是白的,空气有些冷。大多店铺都停止了往日的吆喝,洋直奔古楼。很多人已经在那里吊唁,也有的人举着大字布要政府给一个说法。人声喧嚣杂乱,他已经无心顾念,此刻万念俱灰。
古楼已经被围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上去。他慢慢挪动脚步,到城楼一角,默默留下了眼泪。转过身时,一枝绿色映入眼帘。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他蹲下去拿起。也许是当年的丁香吧,他想。心里有些小小的惊喜和激动。
“你好,可以把它给我吗?”洋闻声抬头,阳光下,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站在他身边,阳光将她瘦小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见到男孩的一瞬间,女孩也惊呆了。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那年就是在这里,就是一朵丁香。
眼泪沿着脸颊滑落,他们彼此不语。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颜色,折射着那段过往。日思夜想的人,现在居然站在眼前,就是那么的巧。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长久的拥抱。一月的天有些冷,在他怀里,他觉得很温暖、很安全。
“高考后,我本来是要选择文学的,但是这一次清华的分数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所以我也选择了浙江大学。但是我爸妈一直想要我学医,他们竟然偷偷改了我的志愿。我当时气坏了,和他们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这两年的时间里,我流浪了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可是南诏是我最大的牵念,还有你,总是让我不在乎外面的风景,不理会外面的人。无论多么艰难的日子,我都没有迷失过方向。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城市,你觉得那些城市是那么空旷,那么寒冷,找不到温暖,找不到依靠。我以为在那个时候遇到你刚刚好,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我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因为你的话,我一直憧憬着将来。也是那些话,你给我辗转流连的时候坚信自己还可以再见到你。”她靠着他,温暖了整个时光。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被烧毁了,洋终于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还好只是两年,还好我们没有迷路,还好我们没有走太远。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知道吗?多少次抬头的时候,我都会默默数着时间过了多少。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年会有勇气带你去南山,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进入我心里,我更不知道自己辛苦维持的原则,一下子为你打破。我不明白那天我一直坚信你回来赴约,就是后来我也相信你有苦衷,就如我今天不顾一切的赶回来一样。”
“你这个笨蛋,怎么这么傻”那琪捶着他的胸口。
“珍贵只有付出给值得付出的人才恰到好处,我给不了第二个人这么多,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让我牵挂”
“我再也不走了”她轻声说。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都不及这一个温暖的拥抱。阳光很暖,在风中的温度刚刚好。古楼前继续有人来,又有人离开。小镇的这一天,很不平静。
“薛洋,再带我去一次南山好吗?”那琪拉着他说道。
“坐马车”
“好”
马车碾过的路面,碎石与车轮做出美妙的交响。古楼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中诉说它的历史,像诉说那一年的约定。1月,南山还很安静,幼苗才出土,稚嫩的生命在风中,三月份的时候,这里就会盛开遍地的油菜花,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云天,那时候这片亚热带的云天就会很热闹。古楼还是古楼,究竟不止被历史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