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说到川渝两地的味道,大多数人都会想到一个“辣”与“麻”。然此实乃近些年辣子鸡之类川菜之风靡而生的偏见。川菜的味道,如若只是这些,便不足以立足华夏饮食了。
我乃是爱肉之人,自然对肉是执迷不悟,到得山城,也自然会苦苦追索本地的肉了。辣子鸡、回锅肉之类家喻户晓的菜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此处真正的美食,端的是此二者远远不及的。
抵达山城的第三天,正赶巧是友人亲眷的婚宴,自然大宴宾客,而我亦有幸沾光。一桌之上满摆各种川菜精髓,然而使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乃是一道从未耳闻的肉。
刚端上桌时,只当是道普通的红烧走油肉,底下铺着一层糯米罢了。颤巍巍地搛起一片,却是两片肉合在一起,透光看去,通透地白肉里头竟泛出一层暗红。正不知究竟何物,一旁的友人却极力怂恿,说是与此前所吃的鸡杂、小面截然不同的味道。
于是壮着胆子咬下一口,里面隐藏的味道果与想像殊异。两整片肉蒸的肥而极嫩,中间又以豆沙黏在一起,一口下去,如同酪醴一般滑腻,又夹着浓重的香甜,有若广式豆沙月饼,却比其软糯得多,又决没有一般川菜样麻辣,让作为江南人士的我手难释筷,一块下去正欲去夹第二块,却被傍边友人阻止。
转头探问,方知此菜多只在婚寿筵席上尝得,取其甜、肥之寓意,每盘皆只八片,而每桌亦只八人,只够每人一片,私下思量,亦有“人人沾喜”的含义。追问其名,便是家父每每谈及长江轮上见闻时念念不忘的夹沙肉了。
然而此菜难度甚高,且制作繁复,家中极少会花大力气去做,再到如今食已成为产业,所培训出的大厨都只会些鲍鱼海参之类大菜,费力卖不出高价的夹沙肉自然无人愿学,若不是赶巧赴得婚宴,自然无缘尝到。
然而山城的肉亦有简便好吃,又绝不过辣的品种,一是酥肉,另一种便是滑肉。
酥肉者,虽有一酥字,却是从油里炸出的。先将五花肉切条,打蛋搅拌,再加些花椒大蒜头,再下苕粉及水搅拌,最后下油锅炸黄便可上盘。
能使我对酥肉念念不忘的,一是满嘴是油的肥嫩的口感,第二,便是肉中夹杂的点点花椒。做酥肉虽用的是五花肉,然而也以胀肉多些为宜。因是炸的缘故,若是精肉多了,就会干巴如柴,难得到那种极嫩的口感。而肉条中又融的些花椒,更生一种麻中带咸的滋味。我是世上第一爱花椒之人,但凡汤里菜中洒的花椒,皆能入口大嚼,所爱就是那一味麻的滋味,及麻中夹杂、且能突显的菜的味道。
酥肉的食法,趁热便吃,是一种外脆内柔的口感,而若炸完下火锅或汤吃,则又是一种酥软的感受。而滑肉虽是酥肉的同根兄弟,口感味觉却决然不同。用的同样是苕粉,只是把花椒大蒜头换成姜粒,选用的也是较精的肉。做时只把炸的步骤省略,直接拿来下汤,配上菠菜、番茄或是萝卜这些较软嫩的蔬菜,又淋些麻油,仆一上桌,便是清香满堂。入口时,更是一种肉中难得的滑嫩,如同汤年糕一般,直溜溜地便欲滑入喉咙,而又多了一分肉的嚼劲,一口下去,只觉得有什么从喉中划过,却使人生出意犹未尽之感。
以上几种,皆是山城的肉中识者寥寥,却又丝毫不辣的佳肴。我若无幸参与渝人婚宴,亦不与之同住数日,又怎得识这几样吃食?即使大名鼎鼎的粉蒸肉、辣子鸡丁,在他处馆子亦无法见识正宗模样。是故但凡欲真正了解某一地的食、俗,乃至风土人情,只凭道听途说是不行的,即使在此居住数年亦无甚用场,惟一方法,只在于是否真正融入一地生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