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爱好,就是跟路人闲聊,三教九流,拉家常,八卦,不拘一格。小时的我,曾经有个阶段很内向,不善言辞,但不知从何时起,与路人闲聊的爱好治好了我的社交恐怖。每次,都能尽兴而归,觉得自己的阅历又丰富了。大家彼此之间萍水相逢,不知对方的身份,不用拘泥所谓社会地位,口无遮拦,自有一番真实自然质朴的味道。于是,我由此结识了各色人等,他们或许并不记得我这个路人,我却对他们印象深刻,历历在目。
卖菜的。过日子总离不开柴米油盐,菜市场是常要去的地方。我这人比较懒,每次去买一大堆可以吃一个星期,不用每天都去。我也不爱逛,所以基本固定一个摊位,每次只去那一家,都是熟客省得还价。市场西边第一家,已经在那儿很多年了。是老少三口,夫妻俩和老爷子守着菜摊,轮流休息。男人每天凌晨要去进货,回来再补觉。女人负责家务,带孩子,做饭洗衣,跟老爷子替班。跟女人聊起来,知道她家大闺女在外地上大学,做妈妈的很是自豪,觉得孩子争气懂事,家里一直供她读书,总算是有出息。孩子读的专业她不懂,孩子要读研她也不懂,但这并不妨碍她为孩子操心。她跟我絮叨着,几年以后孩子是不是不好找工作,是不是能来京工作,女孩子该找怎样的男友,何时能嫁人。。。
和城里那些妈妈相比,她的关切和担忧是一样的,生活的艰辛也没让她磨灭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再想他们一样起早贪黑。有文化,才能得到尊重,这是一位农村妈妈的信念。偶尔,还能在她家摊位上碰到一个帮忙的女人,高大魁梧,不知从哪来,好像有些残障,口齿不清但总是努力表达着。每次碰到我到跟她打招呼,走时也会跟她道别。几次之后她竟记得我,远远见到就跑过来帮我挑鸡蛋,挑白薯,含含糊糊地比划着告诉我,各种蔬菜怎样的成色才是好的。我惊异于她的记忆力,怎么能把我记得这么清楚,虽然一直搞不清她的情况,却也并不妨碍她热情地跑过来跟我聊几句,然后大声跟我说再见。
卖水果的。旁边还有一家卖水果的。是哥俩和嫂子一起。哥哥负责清晨去批发市场运货,弟弟和嫂子看摊儿。聊过就知道,他们跟我是老乡,在这边做买卖十几年了,孩子都留在老家。弟弟机灵爱说。哥哥沉默寡言。记得第一次光顾他家,是一个夏天半夜,从外面回来心烦气躁,就想着吃口西瓜。街上都没人了,只有他家的小窝棚隐约闪着灯光。试着敲门,居然有人应答,哥哥出来给我们挑了西瓜,一口家乡口音,倍感亲切。后来就一直光顾他家,从老摊子到新市场,一直就跟他家打交道。我是懒人,糊涂,也不会讨价还价,在他家是熟客就省得挑挑捡捡,价格公道。
他家嫂子柔中带钢,干净利落,话不多但是很有眼力。跟她谈起孩子,她就流露出作为母亲的柔情,一年到头只能回去有限的几次,再就是孩子放假,接过来团聚。两个儿子,大的上小学,淘气。小的刚断奶,也只能扔回老家。生活的压力让他们只能如此,无奈,心酸。后来有段时间,他家弟妹来看摊。几次都在分量价格上做手脚,买回去的草莓打开一看烂了一堆,我就懒得再去她家。偶尔路过,打个招呼,看到弟弟满脸歉意。所谓人心换人心,自作聪明的弟妹就这样,葬送了老主顾们对他家难得的信任。
修鞋配钥匙的。菜市场门口,一般都会有家配钥匙的。以前是个老头,常年为大家干着那些几乎失传的手工杂活,比如修拉锁,补鞋,口碑很好,深得周围小区老头老太太们的信任。后来老头年纪太大了,回老家,这个摊子就交给了另一个老头。说是老头,其实他可能年纪不大只是面色黝黑每天风吹日晒,不太能看出实际岁数。有时近距离看他干活,猜测大概五十岁左右吧。这位师傅南方口音,听不太懂,除了干活,还迷恋象棋。棋盘就摆在身边,来往的客人,或者市场里其它摊主有空就过来厮杀一番。修鞋师傅也就常会顾不上手里活计,目不转睛盯着棋盘上的输赢局面,紧张专注,像个孩子。好在,老主顾们也大都不在意,静等着他长考落子。日子在这里似乎放慢了节奏,缓缓流动,想起小时大院里的午后,也是这样,蝉鸣一片。
修车的。菜市场门口另一边,是一家修车的。电动车越来越多,也能挣更多钱。街上修自行车的摊子越来越少,即便有,也多半没有耐心修补,一味撺掇着客人换新的部件。只有这家,保持着精心修补的作风,还坚守着之前老师傅的规矩,打气不要钱。老师傅帮我修过很多次那辆破旧却好骑的自行车,每次都嘱咐我别在外面街上胡乱换配件,小心被骗。有一次修车闸,换了左面的,就想着把右边的也一起换了。结果被老师傅教育,换什么换,又没坏呢接着用吧。去年老师傅退了,回家照顾老伴儿,逗弄孙女。小两口是老师傅的儿子儿媳,子承父业,继续守着这个小摊。老师傅之前的老哥们还会每天习惯性地光顾这里,看着小伙子忙活,像是球场外的教练,指点着年轻人的一招一式,时不时回忆着老师傅的点点滴滴。
小伙子总是耐心听着,从不反驳,略带羞涩地一笑,继续低头干活。他媳妇也在旁边帮忙,递个工具,或者收拾地上散乱的零件,或者回到身后的小黑屋张罗一顿午饭,菜香四溢,小两口有说有笑,让人羡慕。日子,就该是这样吧,一天天过去,安稳踏实。。。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