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过六个小时的颠簸，凡凡终于在下午两点来到了金彦林所在的小城。

走出车站，她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交警大队。她没有提前告诉金彦林她要来。

到了交警大队，门口值班的拦住了她。

“干嘛呢？”

“找人。”

“找谁？”

“金彦林。他今天上班了吗？”

“哦彦林啊，上了上了。你等会啊，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接你。”

值班的进屋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对着电话说了几句。

“等着啊，彦林一会就来了。"

“哎，好的。”

“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那人冲她狡黠地一笑，并没有等她回话，转身进了值班室。

（二）

金彦林算她的男朋友吗？应该不算吧。在读大学那会，他们是前后桌。金彦林的同桌是个男生，凡凡的同桌是个女生。金彦林的同桌喜欢凡凡的同桌，所以总会要求凡凡跟他换座位，凡凡被迫就跟金彦林坐在了一起。

金彦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架一副黑框眼镜。个子又高又瘦。因为太高了，就显得有点驼背。长得不难看，侧颜甚至还有一点酷。凡凡并不介意跟他坐一起聊聊天，听听歌。金彦林常常是听着凡凡吧啦吧啦的乱说一通，不发表意见，也不打岔。看她说得累了，还会把水杯递给她。有时候凡凡也会支使他干点别的事，比如去买点零食，或者帮她写点作业，金彦林都来者不拒。凡凡只当他是老好人，就这样欺负着。莞尔一笑算是回报。

记得有一次班里组织出去游玩，回来的路上他们坐在了一起。一路上金彦林一会给她递香蕉，一会给她剥桔子，凡凡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凡凡有个毛病，一坐车就爱睡觉，吃了一会就困了，靠在座椅上眯起了眼睛。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是金彦林的肩膀靠了过来，还是她的头滑了过去，总之就是靠在金彦林的肩膀上睡着了。开始凡凡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又很喜欢这种感觉，心一横索性再靠得舒服点，就这样睡了一路。回来以后俩人都假装这事没发生，谁都不提。

真正知道金彦林喜欢自己，是她上次来河阳找女同学玩。正好女同学不在家，金彦林就陪了她一天。那天晚上还带她去吃了当地一家最好吃的米线。米线店在一个小胡同里。因为天黑，路又不好走，金彦林便拉起了她的手。凡凡也没反对，就那样让他拉着。俩人七拐八拐，远远的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终于到了米线店。

“这家米线超好吃，一般人找不到的。你别看藏这么严实，生意特别好，都是老顾客。”金彦林像炫耀宝贝似的对凡凡说。

那家米线的味道确实不错，是凡凡吃过最好吃的米线了。

想到这，凡凡的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早上就喝了一碗粥，中午也没吃饭，这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三）

“凡凡。”

穿着制服的金彦林从办公楼疾步走过来，看起来更帅气了，也成熟了。

“我一猜就是你。”他掩饰不住的笑意，一边拿起凡凡手上的行李一边说。

“你怎么猜到是我？”看到金彦林，凡凡的心忽然就踏实起来。

“除了你没人来找我。”金彦林说话好像另有所指。

凡凡笑了一下，明白金彦林的意思。

“走吧，我请了假，带你回我家。”

“我可不去你家啊。”凡凡急了。

“我搬出来了，自己住。我妈给我买了个房子。”

“让你结婚的吧。”凡凡戏谑地一笑。

“不结婚我也得有地儿住啊。我哥结婚了，跟我爸妈住呢，我在家碍事，总不能让我一直住单位吧。”

很快就到了金彦林的家。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小区门口热闹非凡，各种卖小吃的卖菜的都有。凡凡很喜欢这种烟火气。

金彦林的新家是一个大三居，刚装修好。客厅里随意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个板凳，除此之外没有家具，显得空荡荡的。

“我妈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再买家具。”金彦林解释到。

“你妈啥都为你打算好了。”凡凡有点揶揄地说。

金彦林苦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你穿我的拖鞋吧，我再去拿一双。”

“我想先洗个澡，坐了一天车身上都臭了。”凡凡从包里拿出换洗的衣服。

“好。”金彦林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浴巾。

“右边是热水，左边是凉水。我去楼下买点吃的啊。”

“嗯好。”凡凡接过浴巾，答应一声进了卫生间。

水量很足。哗哗的热水冲洗着她一天的疲惫。她在浴室架上找到了洗发水和沐浴露，味道出奇的好闻。

“一个男生竟然也用沐浴露。”凡凡不觉笑了。

洗完澡，凡凡换好衣服出来了。

金彦林还没回来。

她径直走进了那间卧室。原木色的大床和衣柜，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和被罩，看起来清新舒适。凡凡用浴巾包着头发，在床上躺了下来，顿时感觉整个身体都轻松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心满意足的叹气声。倪萍在《日子》里提到过它，把它称为幸福的叹气声。这是一种把心放进肚子里的叹气，一种安心和踏实。凡凡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下了。

（四）

眯了一会儿，凡凡隐约听到了门锁开动的声音。她知道是金彦林回来了。但懒得动，继续躺着，连眼都没睁。

“怎么头发都不吹就躺下了，会头疼的。起来，我给你吹吹。”金彦林去卫生间拿了梳子和吹风机过来。

凡凡坐起身，任他摆弄。

柔软的短发在金彦林的指间滑过，弄得他心里也痒痒的。

吹好头发，他又把掉在床上的几根碎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真是一个细心的男人。

“你再躺一会吧，我去做饭。”金彦林的声音忽然温柔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凡凡忽然来了精神，她想看着他做饭，这是她第一次看一个男生做饭。

“做饭有啥好看的。家里没什么菜，我就在门口买了几个凉菜。再煮个方便面吧，我最拿手。”

“好啊。”凡凡自己不大会做饭，所以也不挑食。有的吃就行，别人做的都是香的。

金彦林做饭很麻利。开火，洗菜，打鸡蛋，放面，放调料，再把鸡蛋液和菜下锅，出锅淋点香油。一碗香喷喷的方便面就成了。

凡凡闻着碗里的面啧啧称赞：“都是方便面，为啥我就煮不出来这个味。”

“这得看人呢。”金彦林一脸得意。

端上面，又把买回来的小菜一一上桌。三菜一汤，把一张小方桌放得满满的。

“她家凉菜特别好吃。这个鸡翅根，我最喜欢了，你尝尝。”金彦林给凡凡夹了一个放进她碗里。

“我自己会夹。”凡凡一边大口嚼着嘴里的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

“慢点吃。”金彦林看着她狼狈的吃相，笑着对她说。

“嘿嘿。”凡凡嘿了两声，继续享受眼前的美食。“好吃！”

饭毕，金彦林去洗碗筷，凡凡就在屋子里溜达起来。虽然知道没家具，还是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

“咱俩去租几张碟看看，家里没接线，电视看不了。”收拾好厨房，金彦林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一边对凡凡说。

“好啊。”凡凡应到。

音像店就小区门口那条街上。

他们牵着手边走边聊，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对恩爱的情侣。

“你不怕别人看见吗？”凡凡不怀好意的问金彦林。

“有什么好怕的。”金彦林这话多少有点底气不足。他还是有一点担心被爸妈的朋友看见，毕竟是小地方，熟人太多了。

到了音像店，金彦林挑了几张他没看过的碟，就和凡凡返回了家里。

“你经常看碟吗？”凡凡靠在床头问。

“一个人，又没事。”金彦林拿出一张王力宏的演唱会光碟，塞进了碟机里。

放好碟，金彦林从衣柜里拿出两个枕头，递给凡凡一个，自己一个，半躺了下来。他拉了拉凡凡的手，凡凡会意，往他身边凑了凑。金彦林一伸胳膊，就把她揽在了自己肩头。这个动作让凡凡想起了上大学一起坐车的时候。

“你知道我那次是故意靠着你睡觉的吗？”凡凡有些坏笑的望着他。

“当然知道了，我也是故意让你靠的。”

“那你是什么开始喜欢我的。”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想再听一遍嘛。”

“从一开学见到你就喜欢了，行了吧。”金彦林一边理着凡凡的头发一边慢慢地说。

凡凡不再说话，只是把头深埋在金彦林的胸前。

金彦林的下巴抵着凡凡的小脑袋，头发上传来的香气丝丝绕绕的在他鼻间回转，他不觉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躺着，谁都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王力宏演唱会的声音。

看了几张碟，凡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

（五）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的8点。

金彦林早就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睡好了，懒货？”

凡凡使劲伸了个懒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太能睡了。

“你不去上班吗？”看到墙上挂钟的时间，她吓了一跳，赶紧问金彦林。

“不去，陪你玩。你想去哪？”

“哪也不去，我就想在家待一天。”凡凡小小的撒了个娇。

“好，那就在家陪你，我去买早点，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嗯。”凡凡乖乖地点点头。

这一天，他们过得就像一对平常小夫妻一样。金彦林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凡凡除了吃饭上厕所，床都没下。她就这样窝在床上看着金彦林忙进忙出。

到了晚上，他们又去那家音像店换碟片。老板给他们推荐了新片《卧虎藏龙》。

两人这次在外边溜达了一会才回去。回家之后就开始躺在床上看碟。其中有一段章子怡和张震的激情戏。到了关键的时候，金彦林捂住了凡凡的眼睛，不让她看。

“好了吗？”凡凡想从他的手指缝里偷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好了，也没啥。”金彦林松开了手。

“那你重新给我放一遍嘛。”

金彦林起身，把碟片后退了几分钟。

凡凡看着碟片里的章子怡。幽暗的月光下，她半裸的身体似乎发出一种神圣的光，眼神坚定而又迷离。凡凡被电影里的情绪所感染，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热热的感觉。她抬头看看金彦林，金彦林的表情有点怪怪的，眼睛紧盯着电视，眨都不眨一下。

凡凡看着金彦林的脸，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金彦林的冲动。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她是爱金彦林的。她知道金彦林一直爱着她。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傻丫头了，她能从金彦林的眼神里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想起大学这么多年金彦林对她的好，她却从来没有回报过什么，好像欠了他很多一样。现在她想回报他了，回报这个爱了她七年，曾为她付出全部的男生。或许这个念头在她想也不想就来找他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埋藏下了，只是她当时并未察觉。

凡凡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金彦林，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金彦林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他有点手足无措。

“凡凡……”

“别说话。”凡凡把嘴移向金彦林的嘴边，堵住了他要说出来的话。

她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想。她只想好好用心去体会眼前这个真实的感受。自从前几天被那个男人伤过之后，她的脑子里一直都是一片空白。现在，她觉得这空白正在被一点点的填满。这种实实在在的感受正蔓延她的全身。她忽然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她开始更加用力的抱住金彦林。

金彦林感受到了凡凡的心意，也紧紧地搂住了她。这个他曾日思夜想了七年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他怎能不动心？他只是怕自己的举动会伤害到她。她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金彦林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凡凡的身边，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不能违背爸妈的意愿。爸爸已经因为哥哥的婚事住进了医院，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他们伤心的。他一定会按照爸妈的安排娶一个哪怕他不爱的人。

去年凡凡来的时候金彦林就已经告诉了凡凡。他无法给她一个想要的未来。除了未来，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就算她想要自己的心，金彦林也会亲手掏出来送给她，况且自己这颗心早就是她的了。

他不知道凡凡为什么会现在来找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明知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的时候会对他动情。他不会问的。她不想说的，他从来都不问。他只知道，但凡她想要的，他有的，他都会给，全都给。

两个人就怀着这样的心思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想用尽后半生的力气去给对方一场刻骨铭心的爱。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身体传递着这份爱，也从彼此的身体里感受着来自对方的回应。他们的心早已融为一体，飞到了无边无际的夜空之上，在那里盘旋着，纠缠着，难割难舍，难分难解，然后化作一丝丝一缕缕，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

第二天，凡凡醒得很早。金彦林倒还在睡觉。昨天晚上的幸福感还隐约留在身上，想起来，脸上不觉泛起了红晕。

躺了一会，她起床开始收拾东西，打算今天就离开。她觉得来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知道该回去了。

金彦林也醒了。他看着凡凡的举动，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默默地看着她进进出出。就像昨天凡凡躺在床上看着他一样。

收拾好东西，金彦林也洗漱好了。去楼下简单的吃了饭，金彦林便打车送凡凡去车站。凡凡把头靠在金彦林的身上，金彦林紧紧地搂着她，就这样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车站，凡凡只冲金彦林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就上了车。

汽车开走了。

金彦林忽然有点失魂落魄。到街上随手拦了一辆车，就去单位上班了。

金彦林就这样丢魂似的过了一天，脑子里全是凡凡的影子。

晚上回到家，推开门的一刹那，凡凡的影子便跳到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金彦林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金彦林回到卧室，一下倒在了床上。硬撑着的一天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伸手抓过枕头，枕头上还留着凡凡头发的味道。他用力闻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一脸。

凡凡就这样走了。在给了他最美好的回忆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以后凡凡这两个字跟他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关系。他得把她从自己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清除掉。以前她只在他心里，现在她在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得把她从他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里清除掉。他听到自己的心里发出一声玻璃杯摔掉地上的声音，清脆好听，碎了一地。他疼得用力捂住胸口，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是生生的发疼。他的身体随着他心碎的声音，也散了架。

他使劲抱住自己，无声地抽泣起来。那是一种痛到发不出声音的抽泣。胸口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堵在刚刚碎掉的地方，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觉有人在一丝丝地从他身体里抽走什么。最后把他的身体抽空，抽干，只给他留下了一具无用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