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谧之土》写给你的故事
第十二章 灵 (下)
伦敦有很多Park, 也有很多Pub。
下班后,我和Ben坐在Leadenhall Market 的新月酒吧。
酒是很神奇的东西,在这个国度酒瘾是个很大的问题。就冲这个阴阴晦晦的天气,没有酒如何去打发因天气的阴晦而感觉的阴霉。我和Ben并没有因为酒有了更多的活络。我的局促更增加了氛围的局促。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更不是一路人。
“我前天晚上也见了大火和大雨,”我囔囔地说,刻意省去了梦字,因为我实在不确定那是我梦见的:“整个情形特别危险,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我舒了一口气,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 谢谢Andrew。” Ben 显然有些吃不准我约他出来,难道就是为了用像个小孩一样的逻辑去劝阻他澳洲救火?他也一时语塞。
“ 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问。我知道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是更加的幼稚甚至鲁莽。但是对于我却至关重要。
“ 就是一棵一棵的树,着火,燃烧,一片火海。” Ben 回答,然后又没有了下文。
一棵一棵的树? 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我经历的不是树,是树族,是人,是头上顶着树饰的人。
“ 那些树有名字吗?”我还是有点不甘心。
Ben笑了起来,说:“树怎么会有名字呢?又不是人。兄弟,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不用见外。”他又用他健壮的手臂轻拍了我一下。
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就是怕你万一是那个爆亡牺牲的擎天柱队员Ben,就是不想让你去送死。但是,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这个Ben 和那个Ben联系在一起。
“ 我梦见的是头上顶着树饰的人,也许是人形的树。梦都是很奇怪的,不是吗?”我说。
我们话太少,酒就喝的多,酒多了,话也就来了。也许酒的真正的神奇就在于此,谁愿意把话总是憋在心里,说出来多舒服啊,而且酒后的话都是真言。只要你别着急,慢慢地,酒下去了,真言就上来了。如果坐在对面的是一个你认为安全的人。我可能是最安全不过的了,身无长物,百无一用。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并不是因为酒让Ben敞开他自己,是我的树人。因为在他的梦里有一个可爱的小树人。他必须要去拯救那个小可爱。
“Andrew, 你知道吗?完美和圆满就是对不完美和不圆满的尊重和接受。如果无法尊重和接受就是巨大的伤害,于人于已于事于环境于自然。我娶了我爱的女人,她在我的眼里就是完美。有机会给你讲我们的爱情故事,和我们相比那些电影桥段都弱爆了。”
男人都是愿意吹嘘他们的当年的英雄美人故事吧,无论这个故事后来演变成什么。或许因为爱情在初始的时候实在太美好,充满无限的想像和期待的空间吧,也许就是所谓的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吧。
”我从阿富汗战场回来,心理问题肯定是有的,你在那种地方,不去思索生命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根本理解不了,是哪里来的正义不正义,公平不公平让鲜活的生命瞬间成为残腐,让人们一生所建所依的家园成为灰烬……你知道我是来自很保守的英国算是还有点那个的家庭,伊顿、剑桥、然后,你知道的,我当时去阿富汗,一是完成家庭荣誉使然,二是其实想完成自我拯救,每个阶层的人都有那个阶层的问题,不在其中的根本就无法知道。我和Harry王子在一起,你如果看纪录片时还能看到那时的我,有意思的是那些纪录片不是为了纪录发生了什么,是为了纪录王子发生了什么,有意思吧?不说这些。”
Ben的嘴里,一口一个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什么啊,我只是知道,那时的我们需要全家人一起努力才能待在所谓中产阶层的序列里,我父母要拼命工作和挣钱,我姐姐们需要拼命学习考上牛剑;只有我在我父亲的失望中开始“沦落”。
“ 我是我父亲的失望,我在我父亲的失望中沉落,
( 什么什么 ,Ben也是让他的父亲失望?沉落和沦落有什么不同吗?我想应该是有的,因为“沦”是可以没有方向的飘落;而“沉”却是径直向下落,但那至少证明你是有高度的,如果像我一样是底层,沉无可沉,不也就只能沦了 吗?我是真正的底层吗?还有多少连社畜资格都没有的人啊,他们是什么呢?别想了,“生命”是个太大的命题,还是让Ben这样的人来思考来做吧。)
“ 再加上心理问题,造成的就是我对人生的极度失望,
( 谁又不是呢?又不是我们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既然让我们来了,干嘛要制造那么多教条,强加给我们那么多东西。现在的孩子更惨,估计到老到死都读不完精典和“不容错过“。好像也不是,不是还有那么多牛人创建了那么多新的”精典”吗?不能创造精典的就只能被精典压死,所以最好还是成为创造精典的人叫吧,所以大家才都疯了样地去创造。算了,别折磨我自己的小脑仁了。还是好好听爱情故事吧,咦,Ben不是说以后再说的嘛?怎么现在就刹不住车了?看来酒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有意思。
“ 然后,我遇见Isabel,我太太,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四月天,你听说过明媚的春天也是会杀人的吧,据说四月的自杀率是最高的。我和战友们聚会完,你知道这种聚会结束后会更让你更感觉到孤独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大家坐在Maida Vale的一个人公园的草坪上,
什么?!梅达谷的那家公园?!我的心立马就提到嗓子眼上。
“从热闹到安静再到一个个离去。然后,一个女孩坐到我身边,也不说话,就那么陪着我坐着,从天蓝云卷到夕阳熏染再到苍茫时刻,直到管理员通知我们要清园关门。我们起身的时候,感谢路灯,我发现她是一位如此漂亮甜美的女孩子,起身的时候我们的手自然地扣在一起,记不清是谁扣的谁 的,到门口分手,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Ben估计又沉浸在那日的美好中,别回味了,快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应该问问,Isabel是不是有双湖蓝的眼睛,像猫眼?
“然后呢?” 我忍不住问了。
“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里,她又悄无生息的过来,坐下,然后和头一天一样;第三天,坐着坐着,天下起雨来,她从包里撑起一把伞;第四天,出门的时候就下雨,我坐在湿地上不确定她能不能来,她来了,也不管下着大雨,她穿的是一件及膝的牛仔裙,草地已经很泥泞,就要坐下,我一把把她抱过来,拉开的我大迷彩服,包着她坐在我的腿上;第五天,她从包里拿出水果;第六天,她带来了三明治;第七天,她在地上画了个1+1,问我等于几,她的声音特别温柔,我没回答,这种问题需要回答吗?她捡起两片树叶,放在她画的1的旁边,又问等于几?我还是没有说话。她说如果你认为等于2,就既对又不对。我就说话了,什么要既对又不对?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她说1+1 等于2,1片树叶加一1片树叶等于2 片树叶,但是你能找到两片相同的树叶吗?如果不能,你怎么能说是2片树叶呢,你说的这两片树叶既不是以第一片为标准也不是以第二片为标准,那新的树叶在哪里?没有啊!我傻在那里。”
我傻在了这里。但是我的傻是半懂不懂,Ben当时的傻应该是顿悟的傻吧。
“ 那1 个人加1 个人呢?她笑着说,你能找到两个一样的人吗?数学的美在于纯粹,自然的美在于每个1的不可复制。所以自然数这个概念就是引人入歧途,自解的就是不能数的。1+1只在纯数学的范畴内等于2,因为1的后面没有单位,当有单位时,我们根本无法知道等于几,这才让我们的生命和生活特别的不一样和有意思,因为生命和生活从来就不是纯数学。”
“第八天,她没来,第九天也没来,我天天来,直到第14天,她来了。她说,你每天都坐在这里,你的每天应该都一样吧。我说不一样,除了大自然的环境没有一刻是一样的,还有我对你的想念,每天都在几何倍数增长。然后我用热吻堵住她的嘴。然后单腿跪下说:你愿意嫁给我吗?然后,我们就这样过了十二年了。和她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也特别珍惜和享受,我当然也心理健康而且日渐强大地做着独一无二的我。”
Ben故事很多我并没听太懂,毕竟还是有些上流社会的矫情。但是打动我的是在你最难的时候,其实就是有个人静静地坐在你身边,让你知道你不孤单,让你知道你不会迷失。静静地坐在一起就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和心念吗?应该是的吧,否则我怎么那么想要抱着伊米静静地坐在Anmiland昵?
“ Isabel之于我们现在的社会生活实在是太过完美,完美到总是受到伤害。而我却保护不了她。”他拿出他的手机,给我看,说实话,我也说不了什么,看照片她是真的很漂亮,但是现在的女人,噢,为防止性别歧视,现在的人们都是化妆品和美图加持,任哪一个的照片都是仙女帅哥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洗澡从来不用浴液、肥皂什么的,就是清水,你猜怎么着,她的身体自己就散发着香味。她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香,是社会标准让我们选择讨厌我们自己的体味去千篇一律地消费“社会认可味道”。她从生下来就不能吃任何肉。她的皮肤好像永远都嫩得像小孩儿的一样。她不能用任何化学物品,也不能吃任何有化学成分的食物,任何,否则她就会过敏。她也不能用药物,所以如果她生病了,就是躺在床上喝清水,睡觉。有一次我们去卡萨布兰卡,她骑骆驼扭伤了脚,我们去当地的医院,那个大夫不相信我们说的,给她的药里有抗生素,你猜怎么着,差一点就送了她的命,专门从伦敦请了医生去才把她从死神手中抢回。你能想像,像她这样,在现在的社会中生活有多难吗?”
“这世界上还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啊!” 我没想像有多难,因为我在想猫眼,她也是说不能吃,不能吃,该不会也一样吧?
“ 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她反而在野外很容易生存,什么野果子野菜,她吃得好着呢,越是野的越好。有时怕她吃坏肚子或是中毒,却从来没发生过。她在野外比那些平时健美养生的人们强健许多,你说奇不奇?但是,我们没法生活在野外,做一对现代野人吧?”
我想说,我以前也是野人。如果你们真有一天想再去野,能带上我吗?
Ben没给我机会,“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是小学数学老师,小孩子们都爱死她了。你能想像到,如果我小时候遇到她这样的老师,我的人生也许会是大不一样。当然,我能后来遇见她,我也是感谢上苍,知足不尽。我呢,从皇家空军退役就来到这家公司。你知道我怎么能参与到这个项目吗?我太太的哥哥也是投资人之一。西班牙最大的投资基金。”
Ben的太太Isabel, 据说是流落的西班牙皇室血统,她的哥哥正在为重返皇族而努力,那里面的故事绝对是《权利的游戏》的现实版,别看西班牙今天的状况,历史上的西班牙那也是曾经叱诧风云的霸主。她哥哥需要做的就是要证明这不是电视剧是现实。在现实中证实现实,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如你如何证明你是你?
“ Isabel 太纯净,她的人,她的身体,她的一切,所以我们就没有孩子。你知道吗?我们俩都检查过,都没有问题。她又不能接受试管婴儿。所以,大家都说就是因为她的身体和她的人太自然,太纯净,这都是什么理论啊,听着就像是讽刺,但是我们就是真的没有。每次看到她谈到孩子的表情,我都心如刀割。”
“那天晚上的梦里,在大火中有一个带着树冠的小婴儿,我想应该是小树宝宝吧,太可爱了,我想我们不能有孩子,我总能去保护一下树宝宝吧。”
Ben说这话时居然眼里噙满泪水。
我又何尝不是呢?模糊中分明就看到那个树族Ben奋挣在烈火炽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