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王俊凯扶在他肩头的手掌，灼热、有力，坚定得一如他毫不动摇的眼神。

啊，差点忘了，这家伙从小就一直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犟脑壳啊。

他二人沉默着对视，一不说话、二不动弹，围观众人先是莫名奇妙，继而觉得头大如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二位这又是在唱哪出啊？！

这千钧一发的特殊时期、咱先放下恩怨专注补给不成么？！

可对峙的这两人，一个是脱困的倚仗，一个是大牌的明星，哪一个都轻易得罪不得，任是众人心急如焚，也不敢轻易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驾驶舱里渐渐弥漫起某种难以描述的诡异气氛。

甲板上的女生们也察觉了异样，不安地向室内张望。许奕欢年龄稍长，索性走进来，扬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众人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默默用目光给她指了条路出来。许奕欢心下了然，径直走向沉默的中心。

“怎么了？”

王源回过神来，勉强对她笑了笑：“没事……”

王俊凯手上一紧，王源觑了眼他那不妙的神色，赶紧堵住他的话头：“……我有点头晕，让大家担心了……”他声音里的愧疚让王俊凯皱紧了眉，喉结动了动，将冲到嘴边的话语重又咽了回去。

王源说得轻描淡写，许奕欢却不相信事情当真如此单纯。这屋里的人，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焦躁、急切等易燃易爆的情绪，但要说到担心，她还真没看出几分来。不过这也容易理解，非常时期，谁还顾得上头疼脑热这些小毛病啊。

她心里嘀咕着，嘴上却道：“……这会儿生病确实令人担心，你还好吧？”

王源敏感地听出了她话里的潜台词，强打精神道：“……我没事，真的……要不，我在旁边休息休息好了……你们不用管我，该干嘛干嘛，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补给……”

他越说越勉强，说到最后额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许奕欢走到王源近旁，这才发觉他的面色委实难看。

他声音干涩，唇色惨淡，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诡异地泛着一丝潮红，黑框后的眼睛也无力地耷拉着，向来黑亮的瞳仁上像是蒙了一层雾。他虚虚地站在那儿，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一只在暴雨中淋得透湿的小奶狗。

许奕欢从前曾与王源一同参与录制了某个室外综艺，她印象中王源一直是个活力满满的大男孩儿，这会儿乍然见到他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力的样子，只觉得他脆弱得分外惹人怜惜。

他这样子，看着当真是病得不清啊。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王源的胳膊：“你别说话了，我先扶你去休息。”

王源点了点头，借着许奕欢的力气，慢慢往外走。王俊凯迟疑着松开手，揪着眉头跟上去。

谭跃赶紧拉住他急吼吼地叫：“嗨哟大哥你去哪儿？王源那儿有人照顾了，你还跟上去干嘛？我们这儿更需要你啊哥！”

王俊凯皱眉道：“……不差这一会儿。”

谭跃急得直跳脚：“哥，你真是我亲哥！这都什么时候了，时间就是生命啊！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你……”他见王俊凯目不转睛地望着王源的方向，知道自己这话纯粹就是耳旁风，对方根本就心不在焉没听进去，忙换了个说法，“……再说了，你跟过去也没有用啊！你守着他有什么用？你会看病吗？你是医——咦我们不是有个医生吗！？”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睛一凸叫了起来：“对了！我们有医生的啊！！张医生！张医生张医生——！！组织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无辜被call的张仲楠嘴角抽搐：妈的组织需要的是急诊！老子是牙医！专业完全不对口的啊混蛋！！

无论如何，带个“医”字，这种情况下必然是逃不脱的。张仲楠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瞩目中走向王源。

王俊凯抿紧了唇，用力捏了捏手指，回到操作台前。

谭跃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大家各司其职，这才叫有效率的科学合作啊各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对这俏皮话儿哈哈一笑。

王俊凯却没心情理会这玩笑。他沉心研究着路线图，没一会儿，突然觉得身边气息有异，有人走了过来。回头一看，张仲楠就在一步之遥。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仲楠看着王俊凯的眼神，下意识解释道：“王源他没什么事……他应该是晕船，加上这段时间过度疲劳，所以有点虚弱……如果是在陆地上，他只要去吊个水、或者吃点药，好好休息一晚上就OK了，可是现在船上没有这条件，所以只能靠他自己先捱着……”

王俊凯沉默的目光仿佛是某种无形的、不断加码的沉重压力，迫得他不由自主地说个不停，越说心里越虚。

妈的，这种像是在跟院长汇报工作一样的感觉是闹哪样啦！？

王俊凯听着这些语焉不详的“应该”、“如果”、“只能”，心越来越沉。他视线四下里一扫，立马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安静地坐在甲板水池边的身影。

夏季日落较晚，此时从船舱里向外望去，只见天光渐黯，海水碧蓝，只有水天交接之处浮着淡淡的流云。王源便逆着光坐在那天光云影里。为了便于拍摄，导演们找到上层甲板灯光的开关，啪的一声，霎时间光华大放，灯火辉煌。外间“哗”地爆出一片惊喜的欢叫，王源独个儿坐在欢呼的人群里，依旧一动不动，像是那斑斓世界里唯一静止的一张黯淡照片。

王俊凯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回头。他微微眯起眼，视线在几台机器间逡巡，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各种可能。他的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一下轻点，先是越点越快，然后，越点，越慢。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男人不明所以，忐忑不安，以他们的粗神经，也恍然觉得这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之间改变了。

王源靠在支起的躺椅上，身上披盖着一条薄毯。坐在这空中楼阁般的上层甲板，不知是不是因为目之所及尽是空荡荡的海与天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晃悠悠地飘浮在云端，眼前虚得发花。

呵，晕船，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没想到出一趟海居然还解锁了晕船技能，真是棒呆了。

王源晕晕沉沉中还不忘苦中作乐，很是光棍地想道，嗯，就当是在体验生活吧。

说起来，早上出门就觉得手脚无力，下午起床那会儿又觉得晕得慌……我还以为这些都是见到王俊凯之后产生的应激反应呢——原来是晕船啊……

我就说嘛，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多大回事儿啊，老子淡定得很！

……不过，没想到我这么健康的好宝宝也会晕船……更没想到的是，这么大的船，足有五十来米呢，荡起来竟然一丝折扣也不打，毫不含糊。

王源心里欢乐地吐着槽，越想越觉得可乐。他周围人来人往，嘉宾、水手、摄像师，他们不时低声交谈，个个面色严肃。王源不由地仰起身子远远看了一眼驾驶舱——王俊凯的身影被遮得严严实实。

王源愣了愣，慢慢靠回椅背上。

耳边嘤嘤嗡嗡响成一片，他陡然觉得头好像更晕了，索性闭上眼睛。当视觉被完完全全地遮蔽住，其他的感觉便敏锐地张开了触角。他合着眼，感受着那拂过发梢的潮湿海风，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与Aurora号合为一体，正空茫茫地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孤独地飘荡。海浪一波一波地翻涌，他的心好像也随之一上一下，起落不定。

这游艇可真没用呀。

站在陆地上仰望它时，还觉得它比那三层高的游客中心也小不了多少，简直就是一艘会移动的城堡，真是酷毙了；可是当它驶出港湾、真正漂浮在浩浩渺渺的洋面上，你才发觉，原来这庞然大物在广袤无垠的大海面前，也不过只是单薄脆弱的一叶孤舟。

王源慢慢收了笑容。他的心似乎也无助地在这海浪中沉浮，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

他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玩狼人杀时的欢乐情景，继而想起早上王俊凯吐露的那些往事，然后，数不尽的过往像一袭无边的大浪，汹涌地朝他扑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这么多年了，王俊凯还是跟以前一样啊，每一次争执之后，就千方百计地对人好……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每一次冷战和好之后，万俊凯都会变本加厉地对他好。

带他去吃向往已久的各式新奇的料理，给他买各种他觉得他会喜欢的东西，先是耳机，然后是那些他想吃却苦于被公司忌口而无法吃到的零食，什么金贝壳啊、白色恋人啊、Nestle Baci一生一世礼盒啊……到最后他甚至给他买了一只泰迪……

王源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将这些过往——连同对王俊凯的想念一起——扔到了记忆的角落里长灰，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往事他一直都牢牢地记着呢。所以，哪怕如今只是稍一念及，那些巧克力香浓的甜味儿便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包裹住他的心，让他整个人都陷在那又软又甜的情绪里。

可是啊……人生病的时候似乎格外敏感脆弱。只是一个转念，王源却又忍不住低落起来。

他忍不住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那些毕竟都是太过遥远的往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就好比现在。

他们现在同在一条船上，如果船上有其他的嘉宾不舒服，他也一样会认真地要求那人去休息，顶多、顶多因为自己与王俊凯认识的时间长一些，所以他的态度更直接一些、发现得更早一些、握着自己肩膀的力气更大一些……

这也，并不意味着有什么特别。

王源睫毛颤了颤，轻而快地喘了几口气，默默地把自己缩进那薄薄的毛毯里。

王俊凯看着海图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图标，沉思良久，手指重重一点，下定决心道：“……就这样吧。”

嗯？围在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一头雾水，谭跃试探着问道：“就……哪样？”

王俊凯看他一眼，手指在海图上点了点，简明扼要地说道：“路线。”

水手像是被两个字激活了一般，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王俊凯。王俊凯顿了顿，点着海图，用最简短的话语干净利落地指出了一条航路。

水手瞪着眼，鼻翼微张，太阳穴旁边的筋都鼓了起来。

“明白了吗？”王俊凯说完之后，看着水手道。水手喘着粗气，愣愣地点头。

围观的几名男嘉宾却只觉得那手指舞得飞快，让人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王俊凯在说啥。

“等会儿等会儿，你刚说的啥，再说一遍，说慢点儿！”

王俊凯无奈地瞪了谭跃一眼，耐着性子，以0.8倍速，又说了一遍。

谭跃依旧一脸懵逼：“再慢点儿、再慢点儿。”

王俊凯怒道：“已经最慢了！”

“那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王俊凯忍了气，僵硬地说了第三遍。说完便瞪着谭跃，大有“你要是再敢要老子多说一遍老子锤死你”的架势。

谭跃只好将无助的眼神投向其他几人。

王浚玮清了清嗓子，迟疑地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再仔细看看海图，好好讨论讨论再做决定？毕竟大家都不清楚海面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万一撞上暗礁啥的……”

“对啊对啊。”其他几人连忙应和。

王俊凯干脆利落地道：“可以。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你们慢慢讨论，我就不参与了。”他说完这话，便大步离开驾驶舱，头也不回。

另几人傻了眼，赶紧追上去。

室外的人们也围过来：“怎么了？找好路线了吗？”

王俊凯含糊地“嗯”了一声，抬脚便走，跟着他身后的几人却头大无比，赶紧拉住他。

——嗯什么嗯啊！？你倒是多说几个字啊！！！那路线图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懂了我们却都还没明白呢！还没扯清楚怎么能走呢！？

王俊凯却觉得这群人简直是在胡搅蛮缠！

要是平常没事，他大概还能耐着性子仔细地给他们讲解讲解，反正闲着嘛，就当是哄投资人了——可现在王源奄奄一息（？！）地躺在一边生死未卜（！！？）呢，他哪儿有心情再跟他们多废话呀！

他远远望着缩作一团的王源，忍不住有些焦躁：“这已经是现阶段我能拿出的最佳方案了。”

——你们爱听听、不听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