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结束前,露天泳池还开放着,来的人明显少了,天气凉爽,初下水时已经需要做些热身运动来抵抗水下的凉意了。池水泛着天空蓝,阳光射进水里,如同金沙灌进人间。他,一个身材干瘦的男生。纯黑色平角泳裤,黑色泳镜,从不远处助跑,跳进池内,水花四溅。泳池周围的四个方位都做了一位救生衣。他们表情冷淡,见怪不怪。男生潜泳,救生衣吹响挂在脖子上的银哨警告示意。这里是不允许跳水与潜泳的。至于为什么,场内没有任何说明。
反复几次,男生开始觉得无趣,如鲨鱼一般快速移动至岸边,双手一撑,大半个身子瞬间浮出水面。摘掉泳镜,右手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水珠。光从他的后背直直地晒过来。他转过身用手背挡在额头上遮阳,笑了。他应该是看见了另一处更高的跳台。
在这家露天游泳馆的隔壁,是另一个游泳馆。那个游泳馆是西边医学院的学生与老师专用的。一般人进不去,男生把泳镜绑在了左手手腕处,看了看那家游泳馆上方最高的跳台,笑了,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个男生,身材干瘦,逆光下的剪影十分熟悉。他站在隔壁的游泳馆,站在最高的跳台上。时间停滞了,似乎是在深呼吸,双臂渐渐张开,举过头顶,并不专业的起跳姿势助他一跃而起,没有水花溅起的声音。
啪——他死了。
泳池里一滴水都没有,池底被阳光晒得发烫。
没人知道他在死前的瞬间是否感受到了温度。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也没有人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死状。
但这场自杀式的跳水被口耳相传,
甚至连五六岁的小孩都能身临其境般地复述他自杀的场景。
我把头埋进水里,懒得起身,
窒息的时刻离我太远了。
从那以后我不再下水,不再游泳,
我总是恍惚看见一大块空的泳池,
像是大地上的一块烂疮。永远不能痊愈。
秋天,露天泳游馆关闭,
隔壁医学院的露天泳游馆被改建成室内的。
不再有无关人员可以随意进入,
但整整一年,没有任何学生与老师进去游泳,
水一样蓝,但总觉得哪里是脏的。
四年后,已经没人记得那场自杀式的跳水,
泳池的水泛着天空蓝。泳游馆开始对外开放,
民众闻讯陆陆续续地带着泳衣泳裤及换洗衣物赶来,畅游其中。
我站在门口,看着在夕阳下排队的人们。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听说这里死过人。”
我惊诧得差点魂飞魄散。
“你看得见我?”
“是啊,当然。”
我看见他,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干瘦的身材,纯黑色平角泳裤,黑色泳镜绑在左手手腕上。
他笑了,我也跟着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他说。
“我也是啊。”我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
“因为很久没有遇到同类了。”我说。
“你当时为什么要跳?”我问。
“可能就是为了寻找同类吧。”他说完就消失在排在队伍最末端的人的身体里。
那人回头冲我一笑。
七个小时后,场馆关闭,泳池排水。
清洁人员与保安都下班回家了。
跳台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张开双臂,举过头顶。
并不专业的起跳姿势助他一跃而起,没有水花溅起的声音。
啪——
那个排在队伍最末端的人再也没有走出游泳馆。
我怀疑,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