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村里传唱过一首民谣。与其说是民谣,更像现在的段子。别用普通话,来,试着土话念一念。
文保儿家
真腌臜(a za)
洗脚水拌疙瘩
鸡屎片儿当咸菜儿
老鼠屎儿当大米儿
……
有没有觉得,除了好笑,韵律很强。一句话,一幅画,倒也风味悠长。
文保是谁?
文保,姓张。父亲的太爷和他爷是一个爹。父亲那辈,喊他叔,我应该叫他爷。
文保爷单传,膝下有两个儿。老大叫永修。老二叫永现。但脑子都不很灵光。
文保一家在三里五村出了名儿了脏。
有次,母亲让哥哥带着我去他家,送挑麦用的铁叉。
见我们过来了。文保爷笑眯眯地出了堂屋迎上来。
迎面扑来,羊尿、羊粪还有说不清的味道。
我扯下哥哥的手,扒着门框,勾着头往里瞧去。
很小的时候,有个心愿,就是能到传说中的他家堂屋里瞧一瞧。
屋里黑黢黢的,几头羊拴在床头。永修和永现坐在地上,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就在他俩跟前儿,眼看着一只羊屁股后头,噗噗簌簌落下来一堆黑亮的羊屎蛋子。
当当当……
换豆腐的敲着梆子,来到了胡同口。
文保爷用拿个油污污的搪瓷碗端出来一碗黄豆。
半斤豆子,八两豆腐。
爷儿仨将豆腐掰开几块,坐在门口站着就吃起来。
过了一会,见我俩还张着嘴巴在一边站着。
文保爷赶紧掰下一块豆腐就往我手里塞。
哥哥一边后退,一边摆手,拉起我就往家走。
文保家前面的邻居是大军家。
大军他娘六年没停,一口气连生了四个儿。起名叫:大军、二民、三兵、四群。
大军霸道。经常拿着枣树枝子,让三个弟弟轮流骑在永修身上。赶驴一样,对永修使来喝去。
那时电视还很少。后晌早早吃了饭。大人小孩来到胡同口凉快凉快。
大军二民三兵四群,站成一排。
大军拿个梆子。
当当当,当当当……
边敲,边唱。
文保儿家
真腌臜(a za)
洗脚水拌疙瘩
……
大军他娘,端着碗,站在胡同口嘿嘿地笑。
不一会儿,文保爷拿着大烟袋,瞪着眼,脱下一只布鞋,隔着栅门扔过来。却回回故意把鞋扔偏。
打你个龟孙!
小孩儿们嬉笑着跑开。
文保爷捡起鞋,搓一锅儿烟叶,点上火,笑呵呵地和众人拉起来。
记事开始,好多年。全村只有他家住的还是低低矮矮的土坯房。四周是用玉蜀黍秸秆一捆一捆打起的院墙。
夏夜,蝎子顺着他家的土墙钻来钻去。小孩照着手电,拿着筷子,不多会儿,就夹了半罐头瓶。
有一年,秋收过后。
上午放了学,我挎上水壶到地里送水。
田地里,种麦的种麦,犁地的犁地。
走到半路,看见大军一边哭喊,一边捂着头,向他家田里跑去。
问他咋回事,说是永修打的。
他娘撸起袖子,拉着大军就回了家。
几个人把永修和永现打了一顿。
夜里,哥哥偷偷告诉母亲。
大军和二民趁他家没人,到屋里偷刚下的小羊仔,自己被绊倒,头磕在了床腿上。
永修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生活在变,时光流转。
文保爷已经不在了。文保奶奶坚强地活到了80多。
永修和永宪都娶了媳妇生了子。仍守着土地过日子。
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孩大都离开了农村。
越是长大,有些人,有些事,竟一个个,一件件,恍如隔世,鲜活起来,仿佛还在眼前。
见过了一些人,自私的,善良的,豁达的,乐观的。能真正走到心里的却不多。
听过的段子有很多,黑的,白的,黄的,红的。但只记住了这一个。
无关风月,只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