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献礼电影《我和我的家乡》于国庆之际上映,创作结构延续了《我和我的祖国》集体创作、以单元为单位的形式,选取几个典型地区的典型人物事例,讲述其几十年来的岁月变迁,笑中带泪,发人深省。其中,由徐峥导演,范伟主演的《最后一课》,凭借演员精湛的演出和导演精巧的叙事结构技巧从众多单元中脱颖而出,广受好评。
乡土本色与现代化建设的和解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提出“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正如电影所展示的,封闭的村落仅能给予恶劣简陋的教学环境与设施,主人公老范在此教书十年,一方面是为了建设落后乡镇的基础教育,带领孩子们走出村落开拓眼界;另一方面,村落之间人口流通率低下也导致这场文化战役的战线格外的长——人们封闭在角落一隅,缺乏与外界沟通的渠道,教育的普及困难重重,人们的生活方式笨重而低效。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乡土生活的共性与惯性,但几十年来的不断改革与现代化建设打破了画地为笼的规则,将现代化技术与技能领入闭塞的村落,且没有一味摒弃乡镇独有的原生气息,以更加高效的网络技术等手段,辅助极富地方特点的生产活动——养蜂,科技与民俗的融洽合作为望溪村的发展点亮光明的未来。
家乡的建设带来新鲜的生命力与灵气,为了表现望溪村的现代化发展,《最后一课》在影片开头通过长镜头为观众展现着望溪村乡村旅游产业的兴盛繁荣,一切都与人们既定认知中的度假村别无二致,电影总策划张一白说:“穿越一座座架在高山上的高架桥,本身可能没什么,但当你看过电影里的故事——两个村子直线距离一公里却要走一天,你就能感受到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改变化。”向外看去,层层密林包围下的湖泊广阔无垠——很多年前它还是望溪村人落后闭塞的罪魁祸首,富有乡土气息的小巧建筑群安逸地被壮美辽阔的山河环抱,质朴热烈的风土人情使得衰老与疾病的阴霾暂时被抛却脑后,孕育着无限的潜力与希望。
望溪村的人一如既往生活在这里,但他们的生活已经不再囿于一方简陋的教室,直播带货、民宿建设、发展旅游......种种新兴事物的出现为村民带来了更广阔的视野,在小小的村落里也能与外面的世界相互呼吸。
老龄群体与科技感时代的和解
与其他单元不同,《最后一课》的开场有些压抑——鬓发花白的老人倒在床边,身侧散落着药片,已然是病入膏肓的模样,在儿女的呼喊之中他故作无恙走出房门,来到教书的地方。课堂上,老范拿着毛笔落下最后一笔竹叶——随着笔墨不受控制地毁坏掉整幅画面的和谐,一笔令人心惊的墨痕暗示着老范的倒下。
影片的开头采用缓慢而沉重的叙事节奏,着重刻画被阿兹海默折磨的年迈老教师的生活,种种细节表明行动迟缓的老范身体已经敲响警钟,独自走过学校的长廊的镜头无形中呈现着他在异乡的格格不入与孤独。儿子带着老范回乡,想要借着重演支教的经历,唤醒父亲的记忆,随之而来的是已经各有家庭事业的学生们热闹地组织起一场鸡飞狗跳又不失温情的闹剧。
影片高潮部分采用颠倒剪辑手法将过去与现实交叉式呈现给观众,瓢泼大雨中陈旧的乡村蒙上青灰色调,满是古朴与天然,景区花灯琳琅下的新兴旅游胜地则是斑斓鲜明的,充满现代化与科技感,二者不断交替闪现,泥泞的羊肠小道在转眼之间变成了整洁的石板路,青丝转瞬之间成了白发,镜头的快速剪辑,恰好表现出因疾病而记忆错乱的老范,在回忆与现实中茫然失措的迷离状态,心理蒙太奇的运用更加具有艺术的感染力与戏剧的张力,将影片推向高潮。似乎正如朱自清写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段精彩的剪辑带给观众的是与热闹的画面极具反差的一种落寞与孤寂之感——年迈的老人无助地寻找旧时的记忆,而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往事已经不可能再重现,青丝白发之间颇有英雄迟暮的悲壮感,触动观众的心弦。
在时空的不断转换之中,影片开场有关颜料的秘密被巧妙地揭示,老范这一乡村教师的形象更加的饱满而具体——为了实现学生的梦想全力以赴。
纠结于剧情的观众或许会发现,瓢泼大雨中没有一把雨伞,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一盒颜料,还要特地挤到调色盘上带回教室,导致沿路摔倒颜料落入溪流功亏一篑......种种设定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有刻意抒情之嫌,不过回顾始终,影片从头至尾都处在导演构建的极端的条件之中:可笑的发病形式,加上可笑的治愈方式,影片并不致力于合情合理地讲故事,老范这个人物身上本就带有一种荒诞的执拗,从异乡发病到回到家乡,他种种无厘头的行为与语言带来的不仅仅是笑点,也呈现着这这名老教师在新时代社会中如异类一般的尴尬境地。
起初,老范是不能够接受曾工作的小村落变成如此现代化的陌生城镇的,他对于奉献了半生的家乡校园有一种归属感与责任感——哪怕只是一个破烂平房,而这些都不是一个全新的城市能够带给他的,他难以从焕然一新的家乡寻找到最初落后却质朴的生活带给他的自我认同感——他不再是唯一的、备受尊敬的老教师,只是一个思想落伍、病入膏肓的老年人。所以他难以接受上课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学生们精致的鞋袜,那是旧时代里他能够为乡村孩子们唯一能做到的关爱,而如今这个现代化的课堂似乎根本不需要他。
不难发现,现代社会中很多老年人已经难以追赶时代的脚步,令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层出不穷,或许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与想象,曾经熟悉的家乡在进步的同时也在变得陌生,而他们由令人尊敬的建设者们渐渐退化成了一种顽固可笑的负担——没有健康码而被拒绝乘坐公交车;不会用手机支付却被告知不收现金......尴尬的境遇在电影中《北京好人》篇章里也有所体现:患病的表舅在没钱治病后说着“我这病,吃蒲公英就能好”转身离开,荒唐的言语好笑又心酸,他佝偻的背影上是社会中老年群体的缩影——一部分老人执拗于各种毫无科学依据民间医术谣言,另一部分则甘愿欺骗自己,为的是不为家人与自己带来更重的心理负担。
他们似乎正在被他们引以为傲的家乡渐渐遗弃,而他们维坚守的不仅仅是一份尊重又或者一张纸币,还有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最后一课》无疑演绎着最理想的剧情,老范拥有一群懂得知恩图报的学生,尽管他们之间已经有着巨大的年代和思想鸿沟,可依然愿意为了曾经的老师去做那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哪怕他们自己都觉得离谱。
老范之所以令人敬重,令观众落泪,正是因为他在这个令他尴尬陌生的环境中,依旧保持着那份教书育人的赤诚之心。当他面对已经长成优秀建筑师的姜小峰,在五光十色的现代化建筑面前,在他的学生亲自建成的现代化校园面前,在那群他用心栽培十年,如今已成人成才学生面前,他与自己,也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和解了。最终老范对那个曾经在课堂上哭着说“画的是学校”的姜小峰说:“老师看懂你的画了。”与此同时,他也看懂了这个欣欣向荣的新时代,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
四、结语
《最后一课》带着观众从热闹繁荣的现实世界走回简陋落后的过去,通过对于现实高速发展的恐惧心理反向编织出初心给人的安全感,没有一味地对进步与发展的现代社会进行讴歌和赞扬,反而借老范的视角表达了对于新兴事物发展些许的迷茫和慌张,真实地展现出从抗拒现实到与现实和谐相融这一循序渐进的心态,这不仅仅是老范,也正是更多的人对于当今社会变迁发展的心态的反映。时代发展中新旧事物的碰撞是必然且激烈的,总有熟悉的事物从时间铁轨的缝隙间溜走,回头的时候它们已经消失得足够遥远,仿佛从未来过。而人与社会的进步,便在于从这场激烈且充满离别的对抗中,取得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