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一个下午,我从昏暗的房间里醒来,打电话给黄豆:“我们去英国吧。”
2019.3.10
出发前的一个晚上,为了不误机,我们在白云机场旁一个小旅馆住了一个晚上,这时广州气温大概16摄氏度,外面飘着小雨。马上就要去到心心念念计划了三个月的地方。我原以为内心会激动不安到失眠,然而我没有。
我确实是失眠了,但是却不是因为马上到来的出发,我脑子里装满了白天上班时候的场景,一遍一遍地重演,其中穿杂着这几个月以来没卸下过的压力。大致是想到四点就要起床,所以一直在劝自己尽早睡着,结果反而紧张得睡不着。关了灯大约过了一小时,我听到黄豆(和我一起旅行的朋友)的呼吸声,转头看了她一眼,想到第二天漫长的路途,心里生出了羡慕。
2019.3.11
大约凌晨两点,我辗转反侧,还在和脑子里不停重复的场景作斗争的时候,黄豆转个身跟我说她睡不着。我们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笑出声来。然后一起瞪着天花板等天亮。
凌晨四点,旅馆工作人员来敲门,提醒我们坐上他们的机场大巴去赶飞机,我们怕误机,昨天和他们预定了四点。大巴在一片夜色中行驶,我们看着划过的路灯昏昏欲睡。
凌晨六点半,办完了所有登机手续的我们坐在候机大厅里怀疑人生:到底为什么要预定这么早的车?
我们就这样在极度缺眠的状态下到达了伦敦。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中,我睡着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发现黄豆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她是在移动物体上睡不着觉的人,大部分情况下我也是。
对伦敦的初印象,大概是地铁上端庄阅读的英伦绅士。我怀着羞愧之心掏出手机,发现地铁里面一点信号也没有。之后再看那些捧着书和报纸的绅士的时候,我应该多了一种理解的心情。
伦敦的街道不到九点就开始休息,街上冷清得让我们总以为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当然这其中也可能还有时差的因素,毕竟我们这一天延长了八个小时。我们沉重的行李箱在路面上发出的摩擦声可能是这条安静的街道最受人注意的声音了。
2019.3.12
早晨点了一个三文鱼贝果和一杯拿铁,在伦敦街头冒着小雨闲散漫步。一路上不停感叹 ,伦敦的风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早上花了半个小时整理的头发被风吹得毫无尊严。黄豆问我:“我的刘海还好吗?”我看了一眼她完全暴露的发际线:“嗯还好。”
学金融的黄豆说要去看伦敦金融城,也算是对当年未了心愿的一个交待。风雨越来越大,临时改变行程,进大英博物馆避风避雨。终于到了惦念已久的埃及馆 ,见到了木乃伊与法老棺材。
2019.3.13
黄豆说要和在KCL念书的朋友碰面,所以我们一起在中国城吃了日料午饭。她说你们真的挑了最恶劣的天气来英国,这里上周还是阳光明媚的。
吃完饭已经快到下午三点,三人一起步行至特拉法加广场。广场上有人在抱着吉他唱歌,有人在用粉笔涂鸦,有人在用心画肖像。更有人像我一样,把手插在口袋里,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听歌。我看着喷泉背后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想起这三个月来为了到达万里之外的这个地方克服的种种困难,为了节省开支所做的所有精打细算。
“Beautiful!isn't it ?”
我转头去看,是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大叔在和我说话,他顶着一头乱发。“Yes,absolutely”。我们闲聊了好一会,直到他的朋友来叫他。他是英法混血,在伦敦长大,巴黎上学。
傍晚沿着唐宁街和国会大厦走过,遇到脱欧的大规模抗议队伍,路口站满了记者。作为唯二的游客,我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前自拍的样子可能被拍进了当天的BBC新闻。
“Leave means leave!”“Brexit!”激动的英国大妈的抗议声已经接近于尖叫,我差点没听出来她喊的是什么。
晚上坐上伦敦到爱丁堡的夜火车。狭窄 ,但幸运有一夜的好睡眠。
2019.3.14
从爱丁堡火车站出来,朝着城堡方向拖着行李一路上坡。我的脑子里一直反复跳着两个词:stunning ,breathtaking。这是当时令我觉得美到窒息的爱丁堡(也加上来英国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晴天的因素),但是手实在太冷了,没顾上好好拍照。我深深吸一口蓝天下清新又湿冷的空气,想起王小波那句话:“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吃,想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我们到爱丁堡是去参加当地团游览苏格兰。下午到了三姐妹山,我们不去滑雪,就沿着山下的曲幽小径走进山里探索,小溪边覆满了青苔,像电影里的魔法森林。
在休息处司机John 给我们看他穿苏格兰短裙的照片。“Oh,you are wearing a skirt!”“No,it is a kilt~”
3.15
早上旅行车把我们带到一个古城堡下。我不太记得城堡的名字了,但觉得很像《权力的游戏》里面的北境城堡,厚重又孤傲。我的手和脸都被冻得有点发红,风从大衣的袖口往里面钻。细雨渐渐覆盖了我的眼镜片,我干脆摘下眼镜,城堡瞬间变得模糊了很多。
下午天气开始放晴,去往苏格兰天空岛。我见过湛蓝的海洋,也见过墨绿的湖水,可从未见过蓝色和绿色结合得这般恰到好处的海水。海面被海风推皱,在稀薄的阳光下,激起闪着金光的海浪。这是亲吻着苏格兰天空岛的北大西洋。
“世界的尽头”,天空岛被这样称呼。来自世界尽头的疾风,差点吹散我随手绑起来的辫子,仿佛只要张开双手,下一秒就会被带到未知的海域。
在尼斯湖还看见了彩虹。
司机说他不太喜欢导游,“She thinks she knows everything” 但是他接着又说,“It is alright,I do not like much people”。
2019.3.16
苏格兰下雪了,林间小屋木色屋顶和烟囱开始被染上霜白。我们两个完美诠释了南方人见到雪的兴奋,一早上手机里多了几十张雪地的照片。小车在一片雪白中缓缓行驶,雪地上有红色火车驶过。
车里放着苏格兰歌曲,悠扬风笛和柔缓的男声。窗外是触手可及的天空,还有会一动不动看着行人的鹿。
我给黄豆拍了一张在雪地里的照片,她发到朋友圈里,被夸像新垣结衣。我仔细审视了这张照片,说:“你是时候交一些视力正常的朋友了”。
下午回到爱丁堡。逛了超市,晚上做了一顿平淡但吃起来很舒心的晚餐,我们邀请了房东Mattia和我们一起吃,闲谈了一个多小时。Mattia留着长长的胡子和头发,害羞而热心。他养了一只叫Keno的大狗。
2019.3.17
从爱丁堡城堡前出发,沿着国王英里大道走下去,遇到穿格子裙吹风笛的男人。下午去了J.K 罗琳写作的大象咖啡馆喝英式下午茶。对爱丁堡的印象,是由一系列画面组成的。深蓝色的天空幕布,夕阳与古堡,巴士与街道。
天早灰蓝,在暮色和晚风中与房东Mattia,还有拥有一双温柔眼睛的大狗道别。到下一个住处,房东不在,但房子的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出房主是个认真生活的人。
2019.3.18
早上太过拖拉,惊心动魄在最后一分钟上的火车。
上车后打开微信,工作和生活的那些困扰我多时的事情又统统都向我袭来。我突然发现我排除万难,甚至在经济困难的时候还要出来穷游英国不过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手段。然而我发现不管逃到天涯还是海角,甚至是传说中的世界尽头,都逃避不了现实。火车窗外的如茵草地与悠闲小羊不是我的生活,古堡和风笛也不是我的生活,广州某个天桥边小吃店的喧闹声旁旧旧的小屋里的一地鸡毛,才是我的生活。
到了温德米尔湖区火车站,我们逛了一圈旁边的超市,实在是不想再吃三明治和面包,我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买了一整只烤鸡。如果你那天在温德米尔火车站门口路过,你应该会看到两个带着行李的游客女孩在飘着小雨的公交站台狼狈地吃烤鸡。
下午办完入住,撑着伞出去散步,一不小心走到了公墓。反方向走,找到一家温暖的Booth, 进去买了冰淇淋,可乐与面包 。抱怨英国的阴雨天气真是会加重人的忧郁感,抬眼却看到金发雪肤的小孩子们穿着短裤快乐地奔跑在雨中。近暮走到Pine Lake。 湖边的鸭子很亲人,从水里游上岸在我们脚边走来走去。
我们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我问黄豆:“你为什么想来英国?”
她回答说:“我想忘记前男友”。她前男友之前在英国念书一年。
“那你忘记了吗?”
“没有。”她又问“那你为什么想来?”
“我嘛,有时候真的觉得要撑不下去了,想着出来走走会不会好一点。”
“那你好点了吗?”
“没有。但是我觉得回去以后应该会好很多的。” 因为我开始想念广州了。
夜晚安静的英格兰乡村公路,两条影子在夜色中交谈。
2019.3.19
在阴天的湖区吃了两顿炸鱼和薯条,逛了很久彼得兔博物馆。住处离湖边很远,傍晚我们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公交居然是一小时一班,而刚好过去了一班。打车实在太贵。我们就这样在雨里,拎着一大袋水果面包,撑着一把小伞坐在小木凳上等着公交。
这几天最大的感想就是“这里晴天的时候一定很美”“这里夏天的时候一定很美”。
2019.3.20
从湖区坐火车到伦敦,遇上英国稀有的大晴天。晴天的英国和刮风下雨的英国像是两个国度。下车以后拖着行李去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福尔摩斯博物馆。到住的Ealing Broadway放下行李之后,去见我在帝国理工读书的朋友,我们约好在白金汉宫附近一家Nando‘s吃烤鸡。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过的白金汉宫是这样子的。
2019.3.21
我在飞机上把自己回国之后要解决的事情一件一件理顺了。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得真相之后仍然热爱生活。”
春天到了,也是时候苏醒过来了。
后面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