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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老爸的心事
“梅妮，快看看，今年你生日是阳历的哪天？”老爸刚起床，就喊话给在厨房做早餐的老妈，老妈耳背多年，只要不在眼跟前下达指令，那就必须要依靠老爸气息充沛的“狮吼功”。
初夏，清晨的阳光洒进整洁的厨房，灶具上汤锅里的水“咕咕”地开着，诱人食欲的香气蔓延开来，向客厅飘去。
被唤作“梅妮”的老妈，正专心致志下着喷香的面条，老爸的早餐，只要是在家过早，那必须是荷包蛋青菜面。
荷包蛋要用无菌蛋做，不能煮老了；青菜要掌握火候，做到烫熟后的翠绿可口；面条要用鲜面下锅，煮的要微微带些白硬芯即刻关火。
这样，端上餐桌的时候，面条打底，汤水没过面条，上面盖着荷包蛋，青菜在最上面，依旧保持绿色。面条在汤汁浸泡中，荷包蛋“保温盖”的滋润下，再点上几粒小香葱，淋上几滴香油，入口时汤鲜味美，面条口感软硬适中。
学过厨艺的老爸子，一向味蕾挑剔，这些年早就把老妈培养出师，自己可以悠然自得的享受现成的照顾。大家庭聚餐时，除了老爸亲自操刀上阵的那一桌子山珍海味的年饭，平时，都是老妈和小女儿一起张罗出来的。
老妈把面条端上桌，正准备喊老头子起床，一扭头，看见老头子站在客厅那本大手撕日历跟前，边翻边研究着什么。
老爸一见老妈毫不知情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嚷嚷说：“你这耳朵就当摆设算了。”
老妈早已经习惯火爆脾气的老头子性格，来得快，去得更快，不用猜都知道，自己又是因为没有听见他最高指示，惹得不高兴了。
“你这一大早的，发什么神经了，今天你起晚了，我都没说你，你先吃面，再去洗漱。”
“哼！”老爸一看早餐都置办上桌了，自己也有些理亏，闷头和老妈一起吃起早餐来。
“你刚才是不是和我说话呢，我在厨房，换气扇声音大，根本听不见。”好脾气的老妈，提起刚才的话题，生怕忘记什么大事。
“哼！”老爸只从鼻子里表个态，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连训斥带复述一遍。
老妈担忧地斜倪老头子一眼，心往下一沉，唉！病情又开始加重了！
“小宝呢？”老爸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小宝，小宝，你家小宝都快五十了，有这么大的小宝吗？几点了？人家不上班挣钱吗？”老妈声大却不凶。
钢铁直男的老爸原来喊自己的两个姑娘，都是直呼其名。大宝、小宝只是在毛毛孩时叫过。这几年，他愈发喜欢叫孩子们小时候的名字。
远在外地定居的大女儿电话或者视频过来时候，也是“大宝，大宝”叫个不停，惹得大外孙女这个名副其实的“大宝宝”吃过不少醋。
不知道是不是跟病情不可逆的发展有关，人也一会儿清醒的和平时一样，一会儿又会忘性很大，没有规律可循。
上个月，有天晚饭前，老爸说是下楼在小区转一小圈儿，等到小女儿下班回家，天都黑了，也不见人，急得家里人在小区到处寻找，正准备报警时候，小区保安终于调出监控，发现老爸从居住的二期，跑到一期顶对角那边的小公园那里去了。
找到老爸时，他还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溜达累了，找了地方歇会儿，正准备回去。事实上通过小区监控视频，可以明确分析：老爸看似正常的从二期后门转到一期后，一直再找回来的路，天黑，体力不支，彻底迷路了。
虽说是虚惊一场，还是给大家提了醒，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第二天小女儿专门请了假，带着老爸挂了专家门诊，长期接诊的医生，除了重新开处置药方，又郑重其事医嘱，交代需要购买防止老人走失再发生的辅助定位设备了。
老爸和老妈一直与小女儿居住在一个城市，小女儿早两年，已察觉两位老人身体的异常。老妈的耳背不是一朝一夕的，一般在家里，人少安静的环境下，老妈还是可以听见家人们说话声的。
去年，“八零后”老人（戏称年满八十周岁的退休人员）参加公司常规体检，老妈的听力已经到达评残机构评定级别，这下，就算老妈一直抗拒佩戴助听器，也在两个女儿的劝说下，同意外出时佩戴助听器了，主要也是因为给老妈安排一项出门需要照顾老爸的艰巨任务。
老爸阿尔兹海默症的发展速度，让两女儿始料未及，一直觉得他性格开朗，爱好广泛，喜欢学习新事物，智能手机、专业摄影、平台购物，玩得比两个姑娘都好，乐于交友，非常非常地善谈，照理说，老爸应该是这病的绝缘体质。
直到小女儿不可置信地看着确诊后的病例分析报告，这下才明白前面的丢三落四，乱发脾气都事出有因。尊重医学，尽可能地延缓病症的发展吧！
两位“八零后”老人，一位部分失聪，一位患病，虽说可以独立生活，父母家和小姑娘家离得不远，公交就是几站路。但是，两女儿一商量，还是把老爸老妈接到小女儿身边住吧。
脾气温和的老妈好商量，一说就同意。和小女儿小女婿在一起住的话，他们房间大，互不影响，新小区环境也好。上班族很忙，老妈可以帮着做好一日三餐，做些家务什么的，相互有个照应，挺好的。
固执的老爸那里，大费周折，拒绝的理由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真是越老越不听劝，一点也不听话！
一会儿：“搬走后，老街坊找不到我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搬去你那干啥？”一会又说：“我要是长期居住你那，居委会信息，党员信息都要转来转去，太麻烦了，不去！”
后来，还是嘴甜的小姑爷出面，三说两哄把老爸哄开心了。就这样，两位老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多。最主要，还哄着老爸，把带有定位功能的手表让他随身佩戴。
小女儿联合远在异国的外孙子视频连线姥爷，说这款手表是外孙子在国外买的订制款，且具有防水功能，还不能说漏嘴，说出一字半句含有定位功能这件事。
要不然，真是前功尽弃不说，老爷子会认为孩子们是在说他老糊涂了，气大伤身不说，这谁担得起老爷子的责骂？
周末时候，小女儿开车带着两老人附近转转，还要按照老爷子指示，定期将老房子打扫通风一下，这段时间一直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这天，整个上午，小女儿在办公室忙得焦头烂额，到午休时，一口水都没有喝。手机振动响起，一看是家里的座机，这个座机一般只有老妈会打，难得来一次电话。平时要是缺什么，都是老爸拿手机打过来说一声。
“喂，妈妈，怎么了？”小女儿眼睛看着电脑，一手接起电话。
“你爸不见了，你能不能请个假，找找你爸在哪里？”电话里传来老妈焦急地声音。
“啊？妈，你别急，你慢点说，我爸咋了？”小女儿“呼”一下子站起身，动静大到旁边工位同事投来询问的目光。
小女儿抓起包，往外走，听着老妈语无伦次的慌乱传来：“你爸一早起来，我就觉得他鬼鬼祟祟的，问了几遍，也不告诉我，就说有事，等会儿要出趟门。转眼，我就忘了，他什么时候出的门也没在意。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回家，打手机，他也不接。”
“好的，妈妈，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出来，你做你的午饭，我一有消息告诉你。”
小女儿挂掉老妈的电话，立即打开老爸定位手表的app,连接手机，进行定位。万幸，老爸戴着手表。
“咦！”小女儿奇怪地发现，手机定位在老房子那里，先电话老爸，依旧未接，回去看看再说。小女儿开着车，没一会就到家了，打开防盗门，果然，防盗锁是一圈即开。
“爸爸”小女儿轻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老爸的手机铃声轻轻响起，小女儿寻声走向主卧，只见老爸斜靠着被子，打着小呼噜，正在酣睡。小姑娘放下心来，接起老妈打给老爸的电话：“妈妈，别担心，我爸在咱们老房子这里睡着了，等会我喊醒他，送他回去。”
小女儿把老爸的手机挂断，顺手把手机铃声调成最大，一低头，只见床铺上打开着老爸老妈金婚照相册。小女儿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似乎一下子时间回转到几年前的今天：
老爸老妈金婚纪念日，正好赶上全家成员到齐了，一起在影楼预定了豪华版全家福，老爸老妈也是第一次穿上了婚纱，老爸老妈略显拘谨羞涩但是幸福无比的笑容，全部都镶嵌在这本时光相册里。
小女儿情不自禁地坐在床边，翻起相册来：“这才隔几年啊，老爸老妈衰老的速度肉眼可见，孩子们都长高了”小女儿对着相册喜忧参半。
“咦，小宝，你怎么来了？”耳边传来老爸惊奇地询问。
“爸爸，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自己跑来这里呢，手机也不接，把我妈急坏了。”小女儿忍不住还是埋怨起老爸来。
“今天是你妈阴历生日。”老爸接着说：“当年，我是算着日子，在你妈生日这天办的酒席，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仪式，就是结婚的日子图个好记。这不，今天我过来这里，到院子里摘点你妈最爱吃的新鲜花椒，准备回去给她做碗麻辣葱油拌面，就当长寿面了。”
说着，起身下床，打开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小包鲜花椒， 不说还真没闻到花椒味，随着老爸松开的手，特殊的新鲜花椒香气隐隐透了出来。小女儿一下子哽咽起来，原来记忆中关于花椒的香气源于此：老妈阴历生日就在花椒树结果的时期！
院子里那株茂盛的花椒树，一直被以老爸为首的老街坊轮流打理着，每年的结果期，大家都会在下班路过时，随手摘点回家做菜吃。
每到这个时候的餐桌上，基本每天都会有麻婆豆腐、水煮肉片，干煸豆角这样的麻辣菜。原来是因为妈妈！
记得老妈说过，她们的风俗是女孩子不过生日，忘生！又因为总是在说是阴历，两个女儿一直都是忽略妈妈的生日了。
老爸不高兴地说：“咋回事啊？我这才离开多久啊，你看看，整棵花椒树，今年长成啥样了，累了我半天，才摘了这么点，本想着回来休息一下，翻着相册，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会儿，我还去找老王头说说，提醒他一声，多操点心，别明年你妈想吃都没有了。”
哈哈，小女儿瞅着老爸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催了几遍，老爸又到不大的几个房间的角角落落，整个巡视检查了一遍，这才不情愿地走出房间，对着小女儿交代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找个时间，打包收拾好，放到我房间，非让我搬、搬、搬，搬得我想看啥都找不到。”
小女儿顺着老爸的话，满口答应下来。顺顺利利的载着老爸，带着老妈喜欢的鲜花椒，打道回府。工作什么的，有什么重要吗？有陪着老妈过寿，陪着老爸老妈过纪念日重要吗？
老爸平安回到家，自然得到老妈一通数落，就算是老妈在老爸的解释下，才想起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老头子是回老房子那里摘些新鲜花椒，打算给自己做麻油拌面庆生。
老妈一闪而过的笑意，快到不仔细，根本捕捉不到。还是因为担心过久，老妈根本不去在意老爸的苦心，自然也没有减轻他多少罪过！
小女儿看着两位老人，突然开始明白老爸的小九九是什么了！
老爸当初为什么坚持不愿意搬来同住，又不说为什么，只是一味的东扯西拉。
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疾病影响的健忘原因，另一方面，也是重要的一方面，老爸的守望，包含了他太多不好意思表达的心事，太多对于老妈的爱，太多对于子女的牵挂！
小女儿看着老爸老妈还没有停止的唇枪舌战，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和老姐商量商量，等会儿，自己回去先收拾一下老房子，今晚就让他们回去小住几天，自己也陪着回去住几天？
以后每年的这段时期，只要他们不嫌弃自己这个电灯泡的话，那就一直这样回去小住一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