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看了四僧展。以前只知道八大和石涛，弘仁和髨残是第一次接触。通篇看下来，最爱的竟然是弘仁。
虽说展览标题是清初四僧，但其实承载的仍是明末气象。弘仁尤其，1610年生人，算了下，如果以崇祯自缢煤山的时间算，明亡时他已经34岁。落发出家，那是心怀亡国之痛的自觉选择，把他列为清僧，想必他自己也不会答应的吧。
石涛就不同。四僧当中年纪最小的石涛。明亡时只有2岁，是广西靖江王之后，族人为避祸，把他藏入了寺院之中，这才出家。忽然觉得这身世有点像一休。皇族、小王子、战乱、避祸出家。
所以其实石涛一生，并没什么国仇家恨，也不甘心青灯古佛，四处游历，甚至还两次拜见过南巡的康熙。之后入京三年，交游广阔，结交权贵，活泼泼一颗渴求功名的心，昭然若揭。可惜前朝遗少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做个世外之人的命运。看展的时候有个老人家在给学生讲课，耳朵里刮到一句说：“那时候是没有政协，否则石涛这种人很适合进政协。”哈哈哈听了自己在那里暗笑半天。
八大的身世和石涛略像。也是朱家人，江西王后裔。只不过亡国时18岁，是自己出家的。八大曾经是最喜欢的。现在也仍然很爱。性格画家总是招人喜欢的，何况风格纵逸而有魏晋风骨，睥睨人间的八哥眼神更是讨知识分子喜欢，呵呵。策展方给他的形容词是：圆融冷逸，觉得值得商榷。冷逸是没错的，但是八大圆融吗？不大觉得。青年人遭遇亡国，又是贵胄，自然是一肚皮激愤郁闷，一辈子都要和情绪作斗争的人，圆融得起来吗？十分可疑。
髨残的画不喜欢，太过繁复，不合胃口，匆匆一瞥走掉了。大概是四僧中作为和尚最有成就的一位了，在南京某寺做过主持。和弘仁年岁相仿，而弘仁更像个行脚僧，四处云游，常年在黄山作画。二人气质风格十分不可同日而语。
最后特别表白下弘仁。很喜欢。我这人欣赏不来太过繁复技巧的工笔山水，石涛和髨残的山水都几乎看瞎，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要特别小心……而就是喜欢弘仁这种疏林坡岸、笔简意远的画风，当然有写实的技巧，然而重在写意。笔法凝练克制，好比海明威说，作家所写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笔外尚有巨大的冰山。看弘仁画作，就是这种感觉。画外有诗，余韵无穷，评他“疏淡寒寂”四字，是恰如其分的。寄情山川，远离俗世的人生境界，更是令人无限向往。
再记下很有意思的两个发现。
1.越纠结的画家越爱给自己起名字，各种号，花里胡哨，细看十分滑稽。参看图9。觉得这就像如今微信网名一般，有些人就是喜欢时不时换名字，搞到后来，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
八大、石涛都属于这种“换名狂魔”，背后全是自恋、纠结。看人家弘仁，清清爽爽几个别号，其实细算下来，只有两个而已。对自己的认知定位显得十分稳重老成。
2.弘仁和八大都是学倪瓒的。只是各自取其一段精髓，发展出不同的画风来。真有点华山派剑宗气宗各走一脉的意思。所以爱他们的缘由其实要归在倪瓒这里。
倪瓒吾爱，堪比风清扬啊风清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