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站在县城南大街家的后门,仰望着仅隔五六米开外的几幢高耸入云的“新明珠”楼房,不禁感慨:日新月异,今非昔比!
可又有哪个年轻人,会想到这块现如今每平米一两万元的楼盘,古早时却是那条潺潺流淌的梅溪河呢?
1.
家乡是个只有30多万人口的小小闽清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小溪小河星罗棋布,水波潋滟,清澈如镜。又因古时溪滨两岸杨柳堆烟,桃李成蹊,种有许多“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梅花,流经县城的这条溪流被称作梅溪,把县城称为梅城。
风平浪静时,梅溪水清如泉,叮叮咚咚,蹦蹦跳跳,一路欢唱,漫过圆润鹅卵石,蹚过嶙峋错落黑礁崖,擦身而过狭长芦苇叶,绕过蜿蜒曲折18湾,穿崖透壑到梅城,形成一个迂回曲折的“u”字形梅溪。
弯弯的梅溪左进右出。开口处是一块四周环水的橄榄园,拐角处是县城第二码头古渡口。这里,每日都有许多满载货物与乘客的“鼠船”,在这里进进出出,南来北往,桨橹咿呀,人声嘈杂,一派繁荣景象。
据史料,在北宋徽宗政和年间,勤劳智慧的造船匠们,根据家乡涓涓支流错综复杂的水域情况,制造出一种适合于浅溪行驶的平底便捷小木船。
小木船头尾尖,船体轻,吃水浅,船底薄且平又光滑,船身窄长。有一橹一桨三竹篙。竹篙撑行,船橹定向,船顶竹篷遮阳防雨。以载货为主,兼乘旅客,行动轻便省力速度快,灵活小巧如鼠而得名“鼠船”。
“鼠船” ,因其有着与众不同的优点,深得人们的喜爱,各地纷纷仿效制造。一时间“鼠船”纵横捭阖,最多时有一千多艘,来往于县内各个乡村以及福建省内外,是当时闽江上下游一带主要的水运工具。
抗战时期,这里的梅城古渡口是沟通闽西、闽北、闽南(福建简称闽)乃至江西省极重要的交通枢纽和货物运输转运站。当时这些地方出产的各种农副产品,多由闽江上游用“鼠船”运到梅城这里,再挑运经周边邻县到沿海各地;
“鼠船”也输送过不少的抗日仁人志士,为抗日战争做出过很大的贡献,也为家乡人民出行运输带来许多方便。
(停靠在码头边的鼠船)
传说南宋大理学家诗人朱熹,曾应他同乡闽清县令黄君端之邀来闽清游玩。
两人乘船到达县城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朱熹羽扇纶巾,仙风道骨,伫立船头。只见熙来攘往的古渡口上,横七竖八地停泊着许多小巧的“鼠船”。阵阵溪风拂过,小船摇曳不定。玫瑰色的晚霞映红了西天,也映红了河面微微荡漾的绿波涟漪,湖光山色,好一副晚渡美景。
朱熹触景生情,诗兴大发,不禁脱口而出吟诵道:“雨余月际,遥睇江烟苍茫间。蚱蜢船,飘如一叶,亦佳趣也。”从此,“蚱蜢船”被传叫开来。
2.
梅溪水呀,流呀流。一流,流到古渡口。
说起这码头古渡口,跟我们家还有一段很深的缘源关系。先生的爷爷、孩子的曾祖父陈桂昌,曾在这个古渡口旁边开了一家商铺,经营布匹大米生意。因为靠近码头,往来船只行人如织,又因为老人热情好客,信守承诺,生意兴隆。
码头虽然热闹,可旁边没有护城坡,地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水面船只拥堵,杂乱无章。
从码头到街道的一段陡坡是泥土路,夏日炎炎,尘土飞扬,尤其是下雨天,道路溜滑,泥泞不堪,行人上下行走很不方便。
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经过细心勘察和预算,他便把多年积蓄倾囊而出,身体力行,到上游二十多里外的大溪村,定制几百块又长又宽又厚的石板条,用“鼠船”运到码头。
然后请来石匠师傅工人,亲自监工,搬石板,杵铁锹,叮叮当当,打下手帮忙干活,早出晚归。修建了一座宽敞整洁的码头和一条两米多宽二十多层的石板路,人称“桂昌道”。
码头扩建修葺,大为改观,船只停泊井然有序。行人上下码头乘船下船,工人搬运货物,方便又轻松。那时,只要提起“桂昌道”,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一时传为佳话。
大榕树下河水清清,荡着粼粼波纹,岸边杨柳依依,阴凉舒适。一溜排过去铺就的石板条,干净整齐。每天来这里的女人们络绎不绝,洗菜挑水,乒乒乓乓,捣衣浣洗,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七月流火,夏日酷暑,每天傍晚,住在附近的孩童纷至沓来,个个脱掉衣裤,赤条条的如同一只只青蛙,四肢腾空一跃,争先恐后地噗通噗通往水里跳,洗澡摸鱼捞虾,打水仗,追逐嬉戏,欢声笑语;
有的则悠闲地坐在榕树的枝桠上荡呀荡,噼里啪啦地摇落满河黑油油的榕树果,水里的孩子们捧着往嘴里送,满嘴就像涂着紫红的色拉油……
这里是孩子们的游乐园,是妇女们乐此不疲的洗刷天地,也是乘客们喜欢光顾的小有名气的梅城第二码头。
至今在南大街我们家旁边还留有一条巷,一截路,还能见到几块当年青石板的身影,仿佛在诉说着旧日爷爷的爱心情怀。(梅清县志有记载)
(四)
解放后,随着汽车、火车、飞机、轮船等交通运输的快速发展,人们一改常态,出行变水路为陆路,既快又安全。其貌不扬的“鼠船”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淡出家乡人们的视野,现在只偶然在乡村的犄角旮旯处见到它那破旧不堪的身影。梅城古渡口码头,不再是以前那种繁忙的景象,而是“门庭冷落鞍马稀”。
小河淌水哗啦啦,不知不觉流淌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古渡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众人拾柴火焰高”。从全县各乡村抽调来的千军万马驻扎在梅城。每日工地上红旗招展,热火朝天。大家伙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日夜奋战,哐哐噹噹,挖土磊石,砌墙筑坝,填河改道,开荒造田。
在原先“u”字形的河流开口处筑起一道堤坝,把四周是水孤立无援的橄榄园连接起来,改直河道,让河水听命于人,直接从坝前流到五里外的溪口,与滔滔不绝的闽江汇合。
经过改造,从前的河流码头成了一片宽阔的旱地。城关的农民们在这里铺上肥沃的土埌,种上绿油油的蔬菜。
三三两两的白鹭仍然侧翻着优美的舞姿在上空飞翔,只不过往日歇息的沙洲已垦为沃土,满眼新绿。
它们是否会感到迷惑,这是怎么啦?旧日弯弯的河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以及那热闹的码头都到哪去了啦?
俗话说“老鼠走旧路”。我想,动物们都有共性,至少在短期内白鹭们是不会远离这块曾经的栖息地。所以,在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仍时不时地看见它们洁白无瑕、翩翩翱翔的身影。
在那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那片菜地像个魔术师一样,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生长出各色各样的时令蔬菜,为城关居民填饱肚皮,度过难关,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婆家住在南大街75号。前门临街,后门面对菜地,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过这里的变迁。
那时候,我曾利用课余和周末,在这块菜地的边边角角,见缝插针,锄草挖地,开垦出四、五畦两三米长的菜地。学着城关的农民大哥大姐一样,撒籽种瓜点豆,薅草捉虫,施肥浇水,采摘蔬菜。
在“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季节,我把一群麻花花的水母鸭带到菜地,看它们一只只欣喜地忽扇着翅膀扑噜噜地跳进水沟,穿梭水草之间觅鱼虾;
在菜地里与小儿小女追逐捉蝴蝶,身同感受“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诗情画意;
细雨纷飞的清明时节,扯艾草拔香葱杵糍粑,祭奠先人摆供桌;
夏夜,曾凝望窗外群星闪烁,皓月穿行;聆听青蛙呱呱练嗓,小虫唧唧低吟浅唱;
金秋十月,采撷飘香野菊,穗穗狗尾草编草帽做头饰;拨草丛掘沼泽捉泥鳅,镊蚯蚓喂小鸭;
冬天的早晨,曾顶着凛冽的寒风踩着晶莹的霜露给大白菜捉青虫;
每天清晨,看着菜农们脸上挂着微笑和满足,迈着轻快的步伐,颤悠悠地挑着一担担满满的新鲜蔬菜,往菜市场赶去……
菜地一片葱绿茵陈,好一派田园风光。
(五)
随着改革开放的大踏步前进,尤其是交通运输业的迅猛发展。面对着拳脚无法伸展的“卤碟”大的小县城,有识之士不禁把目光投向这块唯一还算宽敞的绿色小洲——菜地。随着人民生活的节节升高,菜地再不是以前城关居民解决温饱的一席福地与一块绿宝石。它要旧貌换新颜,创造出更高的价值。
不日,几辆渣土车轰轰隆隆地开进菜地,日夜不停地奔驰着,捣腾着,把从别地方运来的泥土石块砂砾倾泄在这片曾经绿绒绒的菜地上;
当地势渐渐增到街道一般高时,历史的夯土机又一次隆隆地碾过这块土地,碧绿的菜地从此不复存在,被深深地掩埋在地底;
这里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宽阔平展的“梅花园”停车场,停靠着南来北往的几十上百辆的汽车。
历史的脚步永不停止。这不,刚刚十几年,现在这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变化。两年不见,与家仅几步之遥的宽敞平坦的停车场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那几幢高耸入云的27层高的大厦——“新明珠”楼房。
从最初的古渡口码头——低洼菜地——平坦停车场——高楼大厦,数易变迁,步步攀高。
以前每逢洪涝灾害,溪滨、沙滩、菜地、南北大街一带地势较低的地区,茫茫大水,一片汪洋,寸步难行。
1997年,一道高高的防洪堤坝建筑起来,把一切洪水猛兽阻挡在外。20年来,城关人民过着无忧无虑,安居乐业的生活,人人无不拍手称快!
以前那一片稀稀疏疏的柑橘园,如今是各种农副、海鲜、土特产、山珍野味等集聚地繁荣昌盛的梅花园市场;
以前那块橄榄园,如今是高楼林立,老年活动中心、医药商店、酒店、新华书店和财源滚滚、生意兴隆达三江、万货俱全、日进斗金的广宇超市;
以前每涨水必淹没的沙滩、溪滨,如今却是美丽的溪滨公园与园丁楼房;
(热闹的溪滨公园夜景)
(防洪堤围绕的梅清县城)
还有那南北大街,由从前歪歪斜斜低矮的木板房,到今天的整齐划一、漂亮壮观的六层钢筋水泥楼房;
街道由以前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到如今宽阔的柏油路;
以前冷清的南北大街只有十几二十家的小商店,现如今却是几百上千家的繁华商铺。街道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
我站在家的窗口,仰望着敢与蓝天白云试比高的大厦,想着许许多多古往今来日新月异的变化,不禁感慨万千:今非昔比,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