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往西边走。南方太湿热，大西北的寒凉肃降，能让我的身体舒服一点。不过待太久，还是喜欢南方。尽管大西北也有水泡茶泡澡，但总感觉自己像一条脱水的鱼般，还是需要南方的水汽滋养一下。

陕西去的次数多，甘肃的话，算上这次，是第二次来了。

上一次本来是去的西安，闲谈中兰州的朋友开玩笑说，要不我带你回家吧？我说，好啊好啊。然后火车咕噜噜，稀里糊涂的就来了兰州。

在兰州闲逛了几天，看到敦煌的标语，我说：“哎，要不干脆我去敦煌看看？”然后朋友买了张车票，准备了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就把我送到了敦煌。

在敦煌过得也是稀里糊涂，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瞎吃，瞎玩，瞎走。还在莫高窟给一个哥们瞎说瞎做导游。关于莫高窟，我觉得自己说得棒棒的，他也这么觉得的。

然后又叽里咕噜滚回了西安，吃了一个手残朋友包的甜味馄饨。和她凑合着过，相互嫌弃了几天，终于上火车回老家，结束了这段一个多月的旅程。

那次甘肃之行，说全程糊涂，也不算。对甘肃的人文气候，饮食习性，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但终究用的是鸿爪雪泥的心态，飞过就飞过了，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最多是人挺好，天气挺干这类大体的印象。

第二次来访，即一个星期前到今天的旅程，就不如上次般纯是美好了。

人还是一样的淳朴友善，山山水水，还是一样的苍凉大气。但某些不友好的事，让我对此骤感疏离。

来兰州，接待我的是X。X君是学中医的，对中医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几天相处，我俩一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正经话绝对不说，正经事绝对不干。是一种很纯粹的游玩状态。

离开兰州，去天水。临别哪天，送别的X君，接我的G君，和我，一起吃了一顿极难吃的散伙饭。不是别离之情让饭难吃，是真的难吃。即使这家店门庭若市。

吃完饭，X君说：“兰州的中医院真的垃圾，里面的医生公开说中医不能治病，西医才行。”

我说：“是吗？不至于吧？”

X君：“就是这样的，只有主任查房的时候他们才装模作样的开点中药，平时用的都是西医疗法。”

吃完饭我和G君去赶火车。路上少雨的兰州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个大男人撑一把小伞，被雨淋的哇凉哇凉的。

傍晚到的兰州，晚上G君就被抓回医院值班了。我说我是隔壁医院的，顺利混进去陪G君一起干活。当然，是他干活，我在旁边并不怎么安静的看着。

G君用电脑填病例，我在旁边翻剩下的病例。

我：“中药离子导入是个什么鬼？”

G君：“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啊！反正不是中医疗法。”

我：“甘肃的中医院似乎对中医不太友好啊。”

G 君：“是啊，完全就是西医院。”

我：“……我们以后自己开诊所吧。”

G君：“当然自己开，鬼才在这里干哦。”

我：“真是家辣鸡医院。”

医院对面是藉河，藉河上头有红桥。灯光迷乱，红得诡异，是不祥之兆。

又过了一天，我忍不住发消息问一位极温柔，极可爱的W姑娘：“甘肃的中医院似乎对中医不太友好啊。”

W姑娘：“你的感受？？”

我：“G君和X君的感受。”

W姑娘：“是啊，进了医院大家都是西医。虽然是学了中医，但是在医院，除了主任以上的，一般大夫都成西医了。”

我：“不好玩，你该去南方看看。南方对中医比较友好，是另一种画风。”

W姑娘：“是吗？有同学也这么说的，那感觉还不错呀。”

……

我是从南蛮之地，一路坐火车，摇摇晃晃过来的。南方氛围，普遍相信中医，热爱中医。大家自发学习，自发实践。越用越妙，越妙，越喜欢这玩意。若是不用，看着碍眼，甚或羞愧，自然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了。

在南方的氛围，我所面对的问题是，重视中医，而轻忽了西医。大家的普遍态度是：哦，你那是西医说法，不究竟，中医该是这样的。

治病救人，当个小医，确实精于一门就够了。可要承载大业，做个精诚的大医，非得门门精通不可。

如近年兴起的综合格斗，刚开始打出的招牌是，让各种格斗同台竞技，选出最强的流派。但最终大家发现，最强的选手不是练拳击的，不是练摔跤的，不是练泰拳的，而是啥都会的那位。

对手远距离强，他就打近距离。对手战立格斗强，他就打地面缠斗。一个不全面的一流高手，能败在一个技术全面的三流选手上。

到今天，综合格斗大家可以有自己的技术特点，但绝对不能有严重的短板。你可以擅长拳法，擅长腿法，擅长投摔，擅长地面，但你不擅长的地方，至少得有招架之力。

赛场上选出的已经不是最强的流派，而是最强的人。

至于抱残守缺，故步自封的流派，则根本打不上世界擂台。不是他们不强，只是时代不一样了。

医者治病救人，同样要决出的是最强的人，而不是最强的门派。门户之见，不适合这个时代。

南方的门户之见，偏在中医。对西医的批判，或有道理，或无道理，总是站在一种极高的视角，带着傲慢的态度。亦如我这段时间在甘肃所见，西医对中医“不能治病”的论述，也是以一种偏颇而傲慢的角度所呈现的。

或者世界需要的，就是简单粗暴，容易理解，适用性强的东西。这种东西不一定对，可却很好用，用着很舒服。

干嘛要走出舒适圈？乖乖在里头待着不好吗？

我所批判的是类似的自恋自大，自我陶醉的态度。崇尚的，是和而不同，相互理解，而又并行而不谬的状态。

两者之间的融合，批判，是好事。能越来越强，受益的是患者。倘若这种融合批判，是带着偏见和立场的，只能是越来越弱。中不中，西不西。如废医验药，如中药离子导入。

曾摘录过几段有意思的话，写的人想的深，心情沉痛。读者说说笑笑的就看过去了，没往心里去，辜负了作者：

同时保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还能正常行事，这是第一流智慧的标志。

——《了不起的盖茨比》

我这个人素来喜欢打抱不平，当着西医我就说中医好，当着中医我说西医对；当着密宗我说道家比你们高明，当着道家说密宗比你们完整。所以我一辈子四方八面都挨骂，反正不讨好。我觉得偏见很可怕，因为各家有各家的道理，是你没有融会贯通。

——《习禅录影》

如人的一双眼睛。遮左眼，右眼亦明，遮右眼，左眼亦明，虽然左右均可独立成像，但两眼齐看时，并不是看到两个世界，而是一个。

——《大日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