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他衬衫领口附近看到口红印,已经是第二次了。那一小片艳红,模糊成了两道短粗线条。换毛衣时不小心被口红蹭到,就是这样的一小片艳红,她不会认错。
愣了好久,她把那件带着某个女人印记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狠命地甩了甩手中的水,像是要甩掉所有肮脏的东西。
下一个情人节,玫瑰在街头盛放时,代表着他们携手走了整整五年了。五年前,她还在广告公司做着无关紧要却琐碎繁杂的工作,被否的文案在桌子上堆得比双层饭盒还要高,手边还有两份没有来得及整理的会议笔记,脑海里夹杂着上司的一些无理要求。
她总是下午才有时间吃午饭,以至于外卖小哥都会关照她赶紧趁热吃。
赶着最晚一班地铁,拖着乏力的身体,靠着栏杆站着,把包护在胸前,对这个城市心存戒备。因为上司忽略自己设计的创意而难过,在同事的处心积虑中节节败退。
她知道,她永远忘不了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天。当她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公司时,街上卖花的女孩刚刚卖完了她的最后一支花。喝了太多的咖啡,胃里翻山倒海。同事阿七在旁边打着电话,声音发嗲,炫耀着自己的幸福。
她看见了他。揉了揉连续盯了一晚上屏幕的眼睛,真的是他。
2.
欲滴的玫瑰在他手中绽放,围成心形的烛光点亮少年的羞涩和慎重,他在寒风中等了她很久,攥着忐忑,怀着不安。而她,在众人慕羡中,在同事的诧异中,在娇羞与惊喜中,一扫之前的落寞与孤独,答应成为他的新娘。
他总是这样。就像一束光,照亮她原本乌漆的世界。
她按下洗衣机的按钮。洗衣机发出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寂静。她有些恍惚,一转眼,那个这时候会抓着头发狂敲着键盘的自己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知道蔬菜几点买买最实惠,哪家店月末会打折的陌生女人。
她知道那时候他最疼她。他不忍她每天坐两个小时的地铁,他不忍她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他不忍她总是胃痛,他不忍她遭受欺凌。
他说,辞职吧,我养你。
她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这六个字时眼神的坚定,可是,如今,她早忘记他是以何种声调说的,是出于保护欲,还是无奈呢。
她只知道,成为家庭主妇的她胖了二十斤。他的诺言也早给了其他的女人。
3.
霓虹灯都睡眼惺忪时,他用钥匙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从鞋架上取下拖鞋,熟练地在黑暗中找到开关。桌子上一如既往地放着他爱吃的糕点,他咬了两口桂花糕,端起盘子,盘子下面没有那张晚安的字条。
或许她今天太累了吧。
他脱掉鞋子,光着脚走近卧室,女人均匀的呼吸声让他感到心安,他缓缓地躺在她的旁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漫长的一天终于画上了句号。
咱们要个孩子吧。她脸上堆着笑。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难得的明媚。
再过些时候吧,现在不太合适。
嗯。她点头,咽下了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贱,想要通过孩子来捆绑这个心已经不在这里的男人。
男人关门离开了。煎得金黄的鸡蛋完好无损的摆在盘子里,他之前最爱吃鸡蛋的,她特意给他煎了两个。
4.
在广场上大哭了一场后,她舒服了很多。有鸽子停在她脚边,啄食着地上的玉米粒。他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一个很小的公园里,他骑着一辆折叠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载着她。她攥着helloKitty样子的氢气球,笑得像个孩子。
他喂她吃草莓味的冰淇淋,细心地擦去她嘴巴边的饼干屑,蹲下去找最美的角度给她拍照。
那辆破旧的折叠自行车至今还在车库放着,搬了好几次家,他都说要留着,可是他却忘了,业务多起来了以后,他再也没有骑过它,也再也没有,把她宠得像个孩子。
她把手伸向脖子的衣服里,掏出那条刻着她名字的金镶玉项链,那是他谈下了一个家具公司的大单子后买给她的,中间是一只兔子,她属兔。
那天他回来很晚,罕见地把她叫醒,从身后拿出藏着的盒子,献宝似的对她说:你这只兔子,到了我身边以后,就永远不许红眼睛了。
可能是因为风有点大,眼眶里都泛出泪花。她揉了揉眼,把手伸到脖子后面,缓慢地,解下那条项链,如同他给她戴上时的温柔。
5.
其实,在口红印之前,她还在他身上闻到过香水味,很强烈的玫瑰香,只有肢体接触才会带来的浓度。那天晚上,他从后面环抱着她时,浓烈的香味一股脑涌向了她。黑暗中,她无数次想要张口去问,甚至,那句“你醒醒”都说出来了,她依然没有问他。
不是由于信任,她已经不相信事业蒸蒸日上的他会像从前那么喜欢她,对她来说,他出现在她生命里,就像是上帝赏赐的一道光,更何况,如今的她没有工作,身材走样,除了偶尔的闺蜜聚会,她连妆都不化。
当初吸引他的光亮,恐怕早已这些年里消磨殆尽了。
她不敢,她不敢去问他,无法想象,那个男人亲口说出那句话时,她会不会崩溃掉。
就这样拖着吧,等谁先筋疲力尽,等谁先有勇气袒露伤口。
翻个身,捏着鼻子,睁着眼到天明。
6.
男人几乎每天都要凌晨才回来,带着或浓或淡的酒气。理由千篇一律,她想不明白销售为何总是离不开酒局,就像她想不明白她早已不在卡片上写晚安了,而他依旧一笔一划地为她写着早安,贴在冰箱的笑脸旁边,让清晨做早饭的她浮想联翩。
决心放弃这个男人时,她刚刚跨出医院的大门。她无数次幻想过有了孩子的情形。她想男人肯定会把婆婆接到这里来照顾她,她甚至想好怎么讨好婆婆不让男人为难。她想好要让闺蜜桃子寄些上好的黑芝麻,这样孩子的头发可以变得乌黑,她还会多喝牛奶,让婴儿的皮肤雪白,还有苹果,听说多吃苹果,婴儿会有红润的脸颊。她还在超市里挑选过日记本,她会记录宝宝的成长,记录她与父亲的相爱,记录他们的幸福,记录对孩子的珍惜。
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孩子,或许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胎儿已经三个月了,在四四方方的片子里,小小的蜷缩成一团,让人心疼。
她攥紧拳头,她宁愿独自抚养,也不愿听他说亲口让她打掉。或许,她会永远的隐瞒下去,带着孩子,在一个经济压力较小的城市,默默抚平伤口。
7.
男人又是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这是他做代驾的第三十二天。去年,他谈了一个家具公司的合同,签约时,双方交谈甚欢,急于签下这个大单子的他没有注意到关于次品的返厂处理,按惯例是对次品进行保修,合同上竟然写成了赔偿。
两个月前,大批货积压返厂,给公司造成几十万的损失。整个部门的人都焦头烂额、如履薄冰。那个在酒局上和他称兄道弟的上司要他主动辞职,以平息这场风波,他无法拒绝。
只是,他不敢跟她说。
找到新工作再告诉她吧,他想。
他在酒吧门口呆了很久,想要一醉方休,却又想起她不喜欢他喝酒,就在门口傻傻地站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从里面出来,头发散乱,妆容半残,假睫毛垂落了半边,一个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男人接过女人手中的车钥匙,搀扶着女人走向停车场。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了现在有种很火的职业,叫做代驾。当车主因为喝酒或者其它原因不能开车时,代驾便驾驶车主的车将其送到目的地,自己骑车返回,收入颇丰。
他开过法拉利,那是一个夜夜买醉的年轻男人,沉迷花红酒绿与纸醉金迷,他记得他眼尾的自得,却也看到他眉间的落寞;他开过小波罗,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或为情所困或因财所伤,拿着名牌包包却不掩悲凉,她们总是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得不扶着她们上车,他不得不在拿出钥匙回家前,拿掉那些女人掉落在身上的长发;也有因为应酬不得不喝酒的中年男人,清醒而克制,和他讲很多话,让他不经意间想起曾经的自己。
大多数人用酒来疗伤,把大醉一场当作一场仪式,与过去的不如愿告别。可怜而悲凉。他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没有那么差,至少,有她陪着他。
把车主安全送到后,他骑着那辆掉漆的折叠自行车,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在黑暗中独自穿梭,在寒风中骑一个或者两个小时。
有时他会骑得飞快,因为想早点见到她,有时,他又会骑得很慢,很慢,在脑海里回放,她坐在后座时的下午。
他总是自责,说过要养她,却无法给她买漂亮衣服,无法给她提供更好的住处,无法带她去想去的地方,甚至,她说想要个孩子,他都没有办法满足她。
8.
回到家,又是凌晨,他把衬衫领带打好,轻轻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抚平褶皱,不让女人看到异常,桌子上放着一小碟桂花糕,他拿起一块,轻轻咬下去,心里瞬间被填满。
他不知道,有个小生命已经悄然来到,正如他不知道,衣帽架上,挨着他外套的那件呢子大衣,在它的左侧口袋里,放着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和一张回河南老家的火车票。
他躺在女人旁边,把手捂热,轻轻揽住女人的腰,睡熟了的女人像只小猫一样。他使劲地嗅了两口她发丝的香味,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了下来。这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明天能否找到工作,他没有把握,管他呢,反正他和她有那么多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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