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生来就没有见过阳光,一直活在这黑暗的房间中。平时只呆呆地站着,听若有若无的呼吸——那是我的同伴,他们处境和我一样。我这样站着,慢慢呼吸声消失了,紧跟着世界也消失,只剩自己在深渊中无任何依靠。我飘摇在这深渊,失去方向。全身的气力消散,无法挣扎。我痛苦地沉声呐喊,这时地球引力才把我抓到地上,找到久违的安全感。我仿佛看到阳光穿着七彩的长裙跑过,停在身上抚摸过每一寸肌肤……广播突然响起,是管理者的声音:“进餐时间到,所有人席地坐下。”尽管广播的确切方位无人知晓,但大家都顺从命令。吃饭同时,广播也没有停下:“这间房子里最安全,任何人不得外出,你们很渺小,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阳光会让你的皮肤溃烂,并且立刻致人死去。即使在雨天,也不断有野兽出没,狼会吃掉你,毒蛇会咬你,老鹰会啄烂你的头皮……”广播每天都重复这样的内容,没有人敢尝试外出,光是想想后果都觉得胆战心惊。而我一直想冒险出去,可能是青春期的躁动不安,幻想热血的冒险,也可能是外边下雨时泥土的味道深深吸引着我,让我觉得自然界很美好。
“起立!”本来已经停下的广播又响起。不管有没有吃完饭,只要听到命令就必须遵守。所有人都听候命令“起立”“吃饭”或“坐下”,其他时间几乎不做任何事。我厌倦这样的生活!
“我都没吃饱,肚子还饿呢!”身边传来圆润的女声,听声音是一个青春活泼的女孩子。我便说道:“我也没吃饱。”“下次偷偷藏起一点。”
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也想象不出,但她迷人的声音在脑海中不停回响。越是想她,本就有的寂寞无聊越发不可收拾,心里焦躁难忍。我一把搂住她,她纤瘦的身躯颤动了一下,但并不反抗,我便用力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的芬芳。我又看到阳光七彩的裙摆飘过,我拥抱了整个世界,时间也停下脚步……骤然,阳光消失,我跌入黑洞——管理者粗暴地将我们扯开。这里禁止恋爱,自此我们两个被远远隔开。
我更加不相信管理者的说法,越来越向往外边的世界。传闻中的阳光是温和的,它会轻轻帮你合上双眼,抚摸你的脸,亲吻你的肌肤。当野兽出来时,我会感受到阳光的力量,撩起裤腿和袖子,勇敢地搏斗。我还要征服阳光,让它永远留在我眼前。每想到这里,我全身的肌肉都会兴奋地紧绷起来,呼吸和心跳加速,急不可耐地想要行动。
有人吹牛说:“我曾去过外边的世界。真是太可怕了!阳光把我的皮肤晒烂,狼想吃掉我,毒蛇来咬我,老鹰也飞过来啄我的头皮……”他又加了一句:“老鹰还想啄瞎我的眼睛!”他讲的和广播内容一模一样,我并不相信。况且,被太阳晒伤已经该死的他怎么又活生生地在这里吹牛呢?我下定决心出去了。
虽然她离我很远,但是我们依旧能通过对方的声音辨别方向。我找到她说:“我想到外边去。”她说:“你疯了!外面有太阳,有野兽……”“不!外面是美好的!而且……而且自由自在,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跟我一起……”“你一定是疯了,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去送死。听着,我不想你死!”
她告发了我,我遭受一顿毒打,心底十分怨恨,这恶毒的女人!等我征服了阳光,就把它带进来,让你们羡慕嫉妒。所有人都可以抚摸它的光泽,只有这女人和那个吹牛者不行。
我很早就开始注意管理者的脚步声,他们总是从某个入口进来,没遇到特殊情况就绕着我们走一圈,再从那个入口出去。虽不知道他们怎样在这黑暗中辨别方向,但我根据脚步声摸清了逃跑路线。
我最终来到了外面。刚一出来,泥土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雨水不停地打在身上。我难以置信地走在雨中,这世界还是黑的!
原来我是一个瞎子!
我愤怒地要同雨搏斗,但它依旧不停地拍打我,无情地消磨我的意志。我顿感自己的渺小,飘摇在这深渊中,无目的地游荡。凹凸不平的地面使人跌倒,我翻过身仰面躺在地上,绝望了,不再动弹,任雨淋湿全身。
雨渐渐停止,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充斥在躯干和脸上,这应该就是阳光吧!我的双眼感觉不到它的明媚,我也无法征服它。我站起来,迎着太阳的方向,感受阳光的温度,便觉得内心无比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