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疆后经过半个月的集训， 9月22日正式与五年级的学生见面，阿拉尔的太阳把他们晒得像土豆一样结实。援疆第一课中，我在教室里播放了后方学校教师节录制的视频 ，视频中漂亮的校服、丰富的菜品让他们无比羡慕。 刚开始的一星期，上课和玩打地鼠游戏没什么区别。四五十只小地鼠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每隔几分钟便想探出脑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触手可及的任何一件小物品都变成了他们藏在手心里的宝。这边刚刚被教鞭震慑住了，在我转身板书的瞬间，那边又有几个小家伙谈得拆不开了， 那时候，只恨造物主为何不在我的后脑勺再按上两只眼睛。每一节课都是在“啪啪”的教鞭声中开始，而又在我的声嘶力竭中落下帷幕。
9月28日下午，教务处通知我转到七年级上课，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心里乐滋滋的，天真如我，以为终于可以告别这些恼人的小家伙了。 哪里想到，还有一群更磨人的家伙在向我招手。尽管在心理上已经作了充分准备，我发现学生比想象得要糟糕的多，精心准备的第一节课，只上了一半便下课了。第一天听写了几个单词，一大半的人没有过关，只好放学后把他们留下来，到了8点半，还有十几个孩子巴巴儿的等着我的遣散令。离开学校已经9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心极度疲惫。我带着美好的希冀，踏上这块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就这样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梦想，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我对接下来一年多的工作有点不敢想象。
随着“双减”政策的落地，学校不允许老师放学留学生。就这样，每天下午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没有完成任务的孩子欢天喜地的回家了。而回家后的他们就像一匹无拘无束的野马，可以尽情地撒欢。某日，看着讲台上那薄薄的一沓作业本，恼羞成怒的我罚没写作业的站着上课，呼拉拉半个班级的学生站了起来，本想杀鸡骇猴，哪想到一个班里竟然有那么多的鸡。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我了。即便是交上来的作业也是无从下手，改作业好比是洗脏衣服，这一批洗干净了，下一批来还是这样脏。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相比于脑力劳动，我们更愿意“搬砖”。读小学时，我最喜欢的义务劳动是去操扬拔草，只可惜草长得太慢，操场又太小，一个月还轮不到一次这样的好事。而这样的好事在这里天天都有，每天早读前搬营养餐、打扫卫生这样的活大家都抢着干，尽管我频频暗示他们早点结束打扫参与早读，他们依然拿着拖把，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书声琅琅的教室里，“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窗户。有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搬营养餐的、打扫场地的孩子才慢悠悠地晃进来。冬天的教室里温暖如春，扩音器发出的声音像支巨大的催眠曲，看着离我咫尺之遥的几个孩子开始打盹，几番挣扎后酣然入睡，真的无比羡慕。我经常被失眠困扰，在教室里摇身一变成为催眠大师，这又让我倍感困惑。
由于科学和社政还是分科教学，每天的课都排得满满当当的，没有给学生留足知识反刍的时间，而回家后的他们胃动力明显不足。我担心他们“消化不良”，只好在课间见缝插针地帮他们消化知识。刚接班的一个月，几乎每天中午都要早早地去学校辅导学生。班主任额外分给我的课如获至宝，屁颠颠地就去上了。有时候，一周下来要上二十多节课，期间的辛苦可想而知。我已经很多年不搞上下课的仪式，某一日上午放学时，我不经意地喊了一声“下课”，学生齐刷刷地站起来，喊了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听到“辛苦”这两个字，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悄悄地别过脸，朝门口走去。那一刻，我想起了婚宴席上的那些老母亲，在婚礼主持人的煽情下，儿子或女儿深情地对母亲告白，“妈妈，您辛苦了！”老母亲猛然想起这么多年的辛苦，便泪水涟涟。
11月初举行了期中考，成绩出来后，老师们互相打听：“你们班有几个及格了？” 能考及格的都被我们当成宝。由于天气寒冷，新疆寒假放得早，再过几天就要期末考了，复习时间严重不足。辛勤的在这里耕耘了三个月，也不知能收获多少。但我相信，哪怕这是一块盐碱地，经过我的改良，总有一些种子会在这里生根发芽，总有一些孩子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当我看着班里的大部分孩子慢慢地适应了我全英文授课方式，他们学得不再是”哑巴“英语，心里特别欣慰。
除了正常的教学工作，我们每一个援疆老师还要承担送教和传帮带任务。感恩节去阿中送教，出门时大地还在沉睡，天气异常寒冷，有些路面已经结冰，小心翼翼地在无人的大街上骑行，到了阿中，耳朵已经麻木不仁。我担心以后“冻掉耳朵没人管”，冬至日，我按照这里的习俗，老老实实地吃了一碗饺子。第二天，工作室活动如期举行，顺利完成了这个学期的传帮带工作。希望通过自己一年半的努力，对阿拉尔的英语老师们的教学make a small difference。
九团中学和台州的白云中学是联谊学校，上一周两校学生互通书信，其中有个孩子在信中问道：”你们是不是住在帐篷里，每天骑马去上学？” 我看了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阿拉尔是一个兵团城市，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上个世纪50年代，三五九旅的传承者——解放军第一兵团第二军西出阳关，进军新疆。他们同来自全国各地的支边青年组成开荒大军，进驻阿拉尔屯垦戍边，兴建了16个团场。我所在的学校位于第九团场。这里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主要来自河南、四川、甘肃、上海、云南，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熔炉城市。在这里可以吃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美食，口味偏重偏辣。阿拉尔是个非常漂亮的城市，街道宽阔，马路两侧的人行道及公园里都铺了红色塑胶，非常适合散步。整个城市的绿化率很高，我九月初来的时候，学校的池塘边柳树成荫，池中荷叶田田，不愧为”塞外江南”。
到了新疆才知道中国有多大。11月份，指挥部组织我们去沙雅看胡杨林。来回车程五六个小时，我们只在入口处匆匆一瞥便返程了，至今想来仍觉得是一件憾事。
新疆与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夏天时，白昼特别长，晚上11点天才全黑。冬天真得是长夜漫漫，早上9点10分出门的时候，室外还是一团漆黑，抬头还可以看到月亮挂在天边。马路上人影绰绰，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小娃娃们背着大书包结伴同行，远路的都是骑车来上学，七八岁的孩子能把车骑得飞快。早上9：50开始上第一节课，下午1点半吃中饭。下午第一节课3点40分才开始，七点左右放学。我特别喜欢这里的慢节奏生活，再也不用担心早读课迟到了。
周末我们最爱去逛巴扎，那是城市中最有烟火味的地方，新鲜的瓜果蔬菜应有尽有，六块钱可以买到一公斤又甜又脆的大苹果。卖牛羊肉的维吾尔族姑娘看到我就眉开眼笑，我每个月一大半的菜钱都花在她们家的肉摊上了。维吾尔族小伙子不停地吆喝着，我和钱老师常常在他家买几个热乎乎的烤包子，一边吃一边看他烤囊。 直到把两个车篮子都装得满满的，我们才心满意足地推着自行车回家。
我们台州的冬天总是姗姗来迟，一旦它驻足下来，便冷得你无处可逃。我们一回到家便换上厚厚的睡衣，把自己裹成熊。 即便是熊样地蜷缩在床上或沙发上，浑身上下依然被各种湿冷围堵。除了家里，菜市场、马路、广场上还有不少这样的睡衣熊出没呢。 阿拉尔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底室内便开始供暖。一进屋就是脱脱脱，在饭店吃个饭会把你热得直冒汗，晾在室内的衣服一晚上就干了。到了12月份，最低温度都低于零下10度。早晚一迈出大门，寒气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每次出门，我就像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长及脚踝的羽绒服把我裹得像个粽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两眼。阿拉尔的年平均日照达到2500小时，几乎每天都有大太阳。每个周末的下午，我们都要去街上逛逛，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即使行走在零下十几度的大街上，依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胡杨河早就结冰了，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白布镶嵌在大地上，每次经过那条河时，我总想下去踩一脚。
街边的树叶快要掉光了，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有时候真得难以相信，我怎么会跑到几千里外的阿拉尔工作和生活？但这段难得的经历必然会丰富我的人生，让我欣赏到了人生道路上的不同风景。预祝2022年在疆工作一切顺利！
（ 2022年1月1日于阿拉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