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雨点已经砸下来了,嘉彤从来没有觉得浑身这么冰冷过,头疼欲裂,好像有数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嘀咕。一道粉红色的闪电把乌压压的天空劈成两半,伴随着一阵轰隆雷响。
眼前是什么一点都看不见了,雨滴好像要把她的身躯砸碎了似的。
她一头冲进那间屋子,他是鬼吗?他在哪里?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你在哪里?——
他坐在床沿上,床头还结着蜘蛛网。他坐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
嘉彤冲了过去,她伏在床边,推着他,说道:“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他呜咽着抬起头,也看着她,满脸无奈绝望的神情。
嘉彤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是的,谁能够继续同情这样一个人呢?
忽然嘉彤大叫了起来:“石先!石先!”她吃惊地用手捂住嘴,一步一步往后退。暴雨不停打进屋内,她的背脊全都凉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是噩梦吗,是鬼吗,还是幻觉?
她转身往外跑,不顾一切地要穿出弄堂。
弄堂里没有路灯,一片黑压压的。风很急,瓢泼的雨把砾石地面磨得又亮又滑。嘉彤跑得很急,扑通一下,摔在地上。不知道有没有流血,也许擦破了皮,就算流血也被雨水冲走了。她拼命想爬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只是伏在地上,又急又怕。雨点砸得背生疼,她想叫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模模糊糊的,穿过那雨帘,她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群孩子,在那里拍着手跳着,唱着:
“小三资,拉车子,一拉拉到陆家嘴。拾着一包香瓜子,炒炒一锅子,吃吃一肚子,拆拆一裤子,到黄浦江边解裤子,拨拉红头阿三看见仔,拖到巡捕行里罚角子。”
“山浪有只老虎,老虎要吃人,拿伊关辣笼子里。笼子坏脱,老虎逃脱,逃到南京,逃到北京,买包糖精,摆辣水里浸一浸,密西密西拉胡琴。”
这是什么,她甩甩头,用力挤了挤眼睛。没错,一群孩子,还在唱着: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蒲桃四斤壳。吃侬肉还侬壳。张家老伯伯辣辣坐,问侬讨只小花狗。”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叫外婆洋泡泡,外婆骂我小赤佬!”
忽然的,又消失了,朦胧的除了雨还是雨,雨水像瀑布一般盖住她的眼睛,她无法呼吸——不行了,透不过气来了,快回家去——
她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在雨里奔跑。这是哪里?她要去哪里?对了,回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要去问问沈晓芃,他们都没有对她说实话,为什么?
对了,他说他能保护她的。
她跌跌撞撞地,想找到一个出口。她奔到马路上,车,哪里有车?路上行人很少了,满街拥挤的车都满载着行驶。
有这样一个雨夜,表哥和他新婚的妻子在高速公路上连人带车地冲向隔离带,车毁人亡。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不管行人诧异的眼神,她只想快点回家。雨下得愈发紧,下得她无法睁开眼睛。浑身湿透的,成股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贴着脸不停地往下流。她拼命跑,跑回家里。
这是怎么了?他们都出去了吗?没有灯光,屋子是暗的。
她冲回了家门,浑身无力。桌子上还摆着那只大大的蓝莓味心型蛋糕。
“晓芃?你在哪?”
“王露?你们在哪里呀?”
哦,在那,晓芃在房间里。
“晓芃,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石先在那里?为什么?唐世源又是谁,他们都是谁?晓芃!”
哦,不,晓芃不在房间里。那么他在哪里?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整栋屋子一片漆黑,没有一点亮光。不,简直是凄黑。
窗外又亮起一道闪电,轰隆隆雷声一阵,衬得这屋子内死一般得寂静。
“晓芃,王露,你们在哪里?”嘉彤流下泪来,心里害怕极了。她不顾一切地又冲出家门,往破宅里跑。
“石先,石先,你振作起来,我们总要活着,总要活在这个现实生活里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都过去了,没有……”她喊着跑进那间屋子,每晚上传来阵阵呜咽哭声的屋子。她拼命摇晃着石先的身子,跟他说道。
石先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似的,依旧僵直地坐在那里,只是已不再哭泣。他两眼空洞地瞪着地面,好像要把地面瞪出一个窟窿一样。嘉彤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这时候,隔壁屋子里传来了咿咿呀呀的胡琴声音,嘉彤呆滞地,木头似的,慢慢走了过去。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那里拉着胡琴唱着:
“康铃康铃马来哉,隔壁大姐转来哉。啥个小菜?茭白炒虾,田鸡踏杀。老鸦告状,告拨文王;文王卖布,卖着姐夫;姐夫关门,关着苍蝇;苍蝇扒灰,扒着乌龟,乌龟拆屁,拆得满地。”
“正月嘎瓜子,二月放鹞子, 三月上坟带银子,四月种田下秧子, 五月白糖温粽子,六月朝天扇扇子,
七月西瓜吃心子,八月月饼嵌馅子, 九月钓红夹柿子,十月沙泥炒栗子, 十一月落雪子,十二月冻煞叫花子。”
两行泪流下来,嘉彤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弟弟疲倦了,眼睛小; 眼睛小,要睡觉。妈妈坐在摇篮边,把摇篮摇。盎盎我的小宝宝,安安稳稳睡一觉。今天睡得好,明天起得早,花园里去采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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