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是个云游和尚,走过许多地方,名山大川,风景古迹,塞外草原,沙滩戈壁,异域风情等等都见识过,不过和尚最喜欢的是山。
和尚只是单纯喜欢山,不管是巍峨大山,还是娟秀小山,或是怪石嶙峋之山,繁花簇锦之山他都喜欢,按和尚的话说那就是“只要靠近山就觉得充实,离开山便觉得空虚”。这也是和尚一直云游的信念所在,可是今天他突然觉得累了。
有一次,和尚还是小和尚的时候问他的师父老和尚,
“师父,我是从哪里来的?”
老和尚抚了抚长须说道:“你从来处而来。”
小和尚踢了老和尚一脚,“臭秃驴,说人话!”
老和尚哈哈一笑,拍了拍腿后的泥印说了一段往事。
“那年为师云游四方走到一处小山村,于是借宿在半山的一间破庙,也好和佛祖他老人家亲近亲近。”
老和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那天山风大作,骤雨呼啸而至,一夜之间山洪爆发将整个村子淹没,为师受困于山间也无能为力。”
“第二天,为师顺着暴涨的小溪走到山下一路寻找,于是看见了你,那时你还是个小宝宝在一块河中突起的石头上哭的都快没声了。”
“可把为师吓坏了,水流又急,为师又不会游泳,值得大喊一声‘阿弥陀佛’跳入水中把你救起来。”
小和尚显然是被这一番话给吓住了,呆呆半响才问出一句话,“为什么要喊一句阿弥陀佛?”
老和尚哈哈一笑,摸着小和尚的头说:“因为佛祖会听到的呀!”
多年以后小和尚长成了大和尚,老和尚圆寂,和尚继承了老和尚的衣钵也开始云游四方,宣扬佛法。直到今天,走到了这座落月峰的山脚。
落月峰的美名在外,和尚也来过几次,只是今天路过附近州郡,便想过来看看。落月峰其实以前不叫落月峰,只因山顶的两座山峰形似羊角对抱,当地人叫做羊角峰。山下有一片湖泊,静谧悠远,水质清冽,山间四季花开是当地百姓踏春游玩的好去处。后来有一位大诗人游玩到此,听闻有这么一处好地方,不顾天色渐晚,遣仆人驾舟游湖。其时,皓月当空,看着眼前的景致,诗人写下了那句“月落银河”的绝句。此后山峰便改名叫做落月峰。
因为突发暴雨的缘故,和尚傍晚时分才到山脚湖边。和尚找到一处湖边落脚处,正待洗洗僧袍,忽然发现湖中异象,似有金龙盘旋。和尚起身一看,原来暴雨初歇,夕阳未落,温暖的金色余晖肆无忌惮的洒向大地,有如佛光包裹和尚全身,湖面倒映天空云彩,细波舞动下似有异兽嬉戏。山间林里,绿叶红花,雨后青山本就格外清丽,加上此时天空异光大盛,照耀得更显庄严之美。
和尚心潮翻涌,感慨于自然造化呆立许久说不出话,就地盘膝而坐闭目诵经礼佛。
待到和尚睁眼时,夕阳下落,天色渐暗,和尚心境稍有平复,而此时浓雾渐起,山林间,百花间,湖面。山林沉默不语,百花若影若现,湖面谧而生烟,似画中之景,似瑶台仙境,似…似那日山洪淹没的村子。和尚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和尚再起身时已是明月当空,偶有归鸟啼鸣,夏虫软语。和尚望着明月,明月也望着和尚,后来明月也觉得不好意思,躲到云后去了。
和尚哈哈一笑,面向西方,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累了。”
此后和尚便在山间搭了个小屋住了下来,夜晚参禅修佛,白天寻找食物,采野果的时候,会和树交谈,树则摇一摇枝叶沙沙作响来回应他,采露水的时候会和花儿交谈,花儿会用娇艳欲滴,羞红的脸来回应他,洗衣的时候会和湖水交谈,湖水则会水拍岸边,啪啪作响来回应他。和尚有时候也和动物说话,可它们听不了两句就要跑开的,直到有一次,和尚救了一只小梅花鹿。梅花鹿腿受了伤行动不便,和尚将它抱回家悉心照料,所以梅花鹿成了和尚最忠实的听众,梅花鹿喜欢听和尚说话,经常和尚在说的时候梅花鹿便盘着身体蜷缩在和尚腿上,好像在听,好像在打盹。
梅花鹿伤势痊愈之后也没有离开,整日介跟在和尚身边,一起吃野果,一起喝露水,有时候实在听的和尚念经听的不耐烦了,便会一头撞翻和尚,自己撒欢去了。
花开花落,枯木逢春,转眼两个年岁。
“梅花鹿大概不会回来了。”和尚心想。以前梅花鹿总会回来,出去多久都会回来,可今天不一样,和尚感觉梅花鹿应该是找到家了。
在春天里,和尚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
三天后和尚推门而出,走向这十方世界。
多年以后,和尚成了老和尚,也有了一个叫小和尚的徒弟。老和尚故地重游,来到落月峰,还未进山,不料暴雨已至,恐山洪爆发山脚村民正在州官带领下撤离。老和尚便也加入帮助百姓撤离,待到安置村民完毕果然山洪携着雷霆之威翻滚而下。看得老和尚心悸拉着徒弟的手也用力了一些。
州官对着老和尚歌颂一番,又说起一桩趣事。
“大师可知本州除了落月峰美景外还有一桩奇事。”
“愿闻其详。”
“这山中有一神兽,能通人性。是一只梅花鹿,本来也没甚特别,只是这只特别喜欢与人亲近,特别是秃……是出家人,看到便要喧闹一番,甚是灵性。”
小和尚感觉师父把自己手抓痛了,于是挣脱开来,老和尚怔怔的望着山上,问道“它还在山里?”
“唉!”州官叹了口气,“可能吧!去年太后大寿,普天同庆,本地上任州官为取悦皇恩,设计将本地猎户作和尚模样前去捕捉,倒是没捉到,不过也受了不小的伤逃了。”
听到此处老和尚法驱一怔,泪流不止,转过身来,对着小徒弟轻轻说道:“徒儿,徒儿,为师业障已生,怕是修不得行了,你自己去吧!”转身朝向山中奔去。
暴雨扑面而来,狂风大作,老和尚行走十分困难,在不知摔了多少下之后在暴涨的溪流中看见了那只梅花鹿,梅花鹿浑身湿透地趴在一块石头上面动也不敢动。老和尚走到溪边看着梅花鹿笑了,梅花鹿也看到了老和尚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梅花鹿凄厉的叫了一声,趴在石头上不动了。
老和尚心中大急,看着眼前凶猛的水流,想到往事,心中大喊“佛祖保佑,师父保佑!”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第二天,州官带着村民和小和尚上山寻找老和尚,终于在小溪边看到了老和尚的雪白袈裟,却没有发现和尚的踪迹。小和尚捧着袈裟,抬头望向天空云彩,悲从心头起,默默留下泪来。这时小和尚似乎听得一声鹿鸣,如泣如诉,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又是一年盛夏,落月峰巨树遮日,繁花簇锦,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照在林间,这时在那明暗交汇处蹦蹦跳跳走来一只成年梅花鹿,停在了一簇盛放的牡丹花旁,低头嗅了嗅,开心地摆摆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转头向身后“呦呦,呦呦”叫了好几声。随着一道奶声奶气的“呦呦”,一只小梅花鹿缓缓走了过来,小鹿走的慢,还喜欢四周张望。大梅花鹿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跑过去一头将小鹿撞翻在地,“呦呦”叫着,显得十分高兴,转身蹦蹦跳跳又走了。小鹿悠悠站起,打个响鼻,显得无可奈何,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又转头看了看山脚湖泊片刻,慢慢跟着母亲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