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行走:心中最美的画
康活莉
2018年7月,全国第四届“教育行走”教师公益研修夏令营在宁波光华学校举行。这是一场以“教育”为主题的聚会,来自全国各地的400余名老师,怀揣着对教育的热情和梦想,像一群飞蛾穿越黑夜和丛林,向着灯火、月光而来。
一场场精彩的报告,一次次现身说法的演讲,一次次对话,一场场沙龙……每位上台的专家、学者和一线名师,无不捧出自己精心烹制的思想大餐。他们的思想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像一盏盏灯照亮全场,也点燃台下所有人的眼睛。身处其间,我被深深感染,思想不断被撞击,头脑中有“火花”飞溅。
此时此刻,坐在电脑前回顾这次“行走”,那些声音和面孔,如电影回放般,在脑袋里一幕幕重现。
赏识
曾桂安老师来自马来西亚,是国际行知赏识学会会长。他高高的个子,清瘦干练,谦和的言谈中带着长者的智慧与慈爱。作为“赏识教育”的提倡者与践行者,他认为,赏识教育就是要“唤醒每个人心中的好孩子”。一个孩子能否由被动变为主动,关键在于内驱力,开启孩子内驱力的钥匙则是自信。自信从何而来?当孩子清楚自己的能力和优势的时候,自信就会形成。老师的重要使命就是要“看到”孩子,让孩子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他的好,这份“好”逐渐固化在孩子心里,成为自知和自信。这个“看到”的过程就是赏识。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斯·詹姆士说:“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本质的需求就是渴望获得别人的赏识。”“赏识”区别于“表扬”和“批评”。批评,初衷是为了让孩子不犯错,但是批评会让孩子害怕犯错,不敢尝试;表扬,本是想让孩子变得更好,但是在表扬中成长的孩子容易自大,抗挫能力差。“赏识”和《正面管教》所提倡的“鼓励”异曲同工,都提倡看到并肯定孩子具体的行为和动机,而不是用“好棒”、“真笨”等词语去评判。在赏识中长大的孩子,会变得自信,勇于探索且不怕失败。
但,我们身边的教育,普遍采用批评和表扬的手段。我们急于求成,却忽略和打压了孩子内在的成长动力。阿德勒说:“一个错误行为的孩子其实是一个丧失信心的孩子。”一个丧失信心的孩子,他需要的不是批评而更应该是鼓励,或者说赏识。
听了曾老师的讲座,我意识到:作为教师,不能吝啬对孩子的赏识,用心看到他们,每天对孩子说一句肯定的话,让孩子看到自己。当然,赏识绝不仅仅是口头一两句肯定的话,它更需要赏识者发自内心的爱。赏识就是对孩子爱的表达,赏识的过程就是对孩子传输爱的过程。
教育是一个以生命面对生命,以生命唤醒生命的职业,爱则是教育永恒的主题和灵魂。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鲜活的生命与高尚的灵魂,帮助每个生命长成他们该有的美好的样子。爱因斯坦说:“爱是全宇宙最伟大的能量。”因此,老师不仅要懂得赏识孩子,更要具备给予爱的能力。教育,应该从老师(包括家长)的自我学习和成长开始。
天空
如果说曾桂安老师以长者智慧、慈祥的面容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么傅国涌老师的头像,则更接近于漫画。稀疏濒危的发丝下,光亮的头皮与灯光倔强对峙,浓黑短促的眉毛倾力庇护着纤小的眼睛,大大的鼻子下,是被连珠妙语撑大的嘴巴。他坚定的语气中,有着穿透历史的睿智和锋芒。他笑起来,一脸孩子般的明媚与天真。演讲中,他用睿智和博学为我们撕开了一片明媚而辽阔的天空。
傅老师一直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出版了20多本专著。他说:在书斋坐了20年冷板凳,板凳坐成冰,直到打开书斋让孩子们进来,教孩子们读书,才终于找到自己生命的黄金时代。童子六七人,与傅老师畅游书海,读经典,读原典,读世界。同时,傅老师又引领孩子们走出书斋,走向更广大的世界。他带着孩子们到英国剑桥大学,寻找激发徐志摩“心灵革命”的密码,和孩子们一起去俄罗斯,寻找托尔斯泰,在普希金故居朗诵普希金的诗,在希腊大剧场朗诵普罗米修斯。
傅老师将他的课命名为《与世界对话》。把孩子们从日常空间里带出来,捧读经典,领略先贤智慧;让孩子们到先哲们生活过的地方,踏着先贤的足迹阅读他们写下的文字,感受他们当时的心境,触摸他们的思想。傅老师和孩子们在山岗、草地、河岸一起读书问对的图景,美得让人陶醉。孩子们身处当时当地,却又随着文字跨越时空;对他们而言,这无异于一场精神的旅行和飞越!
傅老师说:“教育归根到底就是要提升人与世界对话的能力。如果视野不开,就会沦为坐井观天。”他用自己的教育行动,生动诠释了教育最重要的意义——将人带到更高更远的精神世界。
一个具有高远精神世界的孩子会怎样?我突然想到曾桂安老师所说的“内驱力”,我想,一个孩子的“内驱力”除了来自自信,还应该来源于他的视野。一个攀登过高原山峰的孩子,怎会拘泥于平地的坑洼?一个放眼看过世界,内心开阔的孩子,他的脚又怎会甘心驻足原地?
对比我们日常对孩子的教育,老师和家长疲惫不堪地推着孩子们走,责怪孩子“不上进”,却不知孩子的内在动力根本没有开启,就像一辆车,不管性能多好,没有发动引擎,它如何上路?
有一本书,名叫《怎样才是最好的学习》。书中讲到,在以色列没有高考,孩子们在高中毕业后全部要求服兵役,无论男女都会进入军营,服役结束后,政府会给孩子们一笔钱,让孩子们去周游世界,去历练。孩子们怀着探索精神、好奇心和理想去旅行,回来之后,孩子们再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大学和专业。
想起樊登老师说的:“没有观过世界的孩子如何来的世界观?对这个世界燃起热情时,他才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是以色列孩子在上大学前的游历,还是傅老师带着孩子一起看世界,初衷都一致的,那就是拓宽孩子的精神视野,让他们有宏大的世界观,激发他们的内在动力。孩子们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用眼睛所看到的风景,都会内化成他们内心的精神蓝图。有一份这样的蓝图,孩子才会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是带着厚厚的眼镜,背着沉重的书包,弯腰驼背的孩子。他们被圈养在学校和家庭的围墙、栅栏里,被父母、老师哄着走,拉着走,推着走,抬着走,打着走,骂着走……逼迫和诱惑,成为孩子学习的主要推动力。孩子的身体则沦为学习的工具。很多孩子厌学,“厌”的是“学”还是“学”背后左右和绑架他们的力?这股施加的力有多大,反抗念头就有多强烈。围墙之内,埋头书案与习题,没有看过天空的孩子,他们能飞多高?天空,本该是每只小鸟都想展翅飞往的地方,可是圈养之下,小鸟学飞的本能被严重扭曲了。
试想,一个孩子带着热情向着精神的天空前进,另一个孩子被外力推着、诱惑着或者驱赶着上路,他们同时在路上,结果会是什么样呢?这是一个很揪心的话题。听着傅老师的讲座,我突然警醒——一个老师的使命,不是做教育流水线上给孩子灌装知识的机械工人,而应该是灵魂引路人,陪孩子们看到生命的尊贵,大地的辽阔,天空的高远。
记得《经典咏流传》中,支教贵州山区的梁俊老师和孩子们所唱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梁老师为孩子们写歌,用歌声引领孩子们穿越贵州贫瘠的大山,让孩子们看到希望,让孩子们明白,每个生命都是动人的,即使渺小如苔花,也可以开得像牡丹一样灿烂而高贵。
我想效仿傅老师,让我的孩子们也有高远的精神世界,而不是拘泥在课本和教室;我想像梁俊老师那样用生命去感染,用爱去牵引,让孩子们相信,努力的生命可以打破生活的僵局。
“阅读”与“行走”,是我从傅老师演讲中清晰接收到的两个词汇。我会努力扩宽我的知识面,带孩子们在经典阅读中起飞。我没有能力带我的孩子们去欧洲,我也不会写歌,但“行走”与“歌唱”的方式,应该不止一种,我相信自己可以找到更适合我和孩子们的方式。而天空,是我们能为学飞的小鸟准备的最好礼物。
大地
如果说傅国涌老师的演讲让我对天空心生憧憬,那么李素怀和李庆明老师则让我回归大地。
作为一个乡村教师,李素怀老师把课堂从简陋的教室搬到大自然,孩子们以沙地为纸,以树枝为笔,跟她在大自然里学习最生动的数学知识。她邀请自己卖糖葫芦的爸爸走进教室和孩子们互动;她请书法家为每个孩子书写名字,给每个孩子的名字以正向的诠释;她请大学生走进教室和孩子们面对面交流,让乡村的孩子看到自己的未来;她和孩子们在教室里养田螺……在简陋的教室里,李素怀老师将有限的资源充分运用,她以爱给孩子们生命的教育和滋养。
李庆明老师倡导田园教育,提倡课程回到大地之上。他说教育要做的是激活、唤醒。李素怀老师的课正是扎根在大地上的课程,像种子一样播撒在孩子们的心田,随着孩子们的成长而生根,发芽,茁壮。
反观自身,很多时候,我们的教学与孩子们的生活脱节,上课的内容走不出书本和教室。教学更多地服务于考试,与分数有关,与心灵和成长无关。没有根的课堂,就像塑料花,开得再艳丽也是虚假的,飘不出香味来。没有扎根土地和生活的教育,种类再多、花样再翻新,也只会像塑胶草坪,看上去绿油油的,却缺乏生命的质感。
如何让我的教学回归大地,如何让孩子们与脚下的土地链接?
我工作的学校在军营,军营的文化,军人的风范,军人的故事和功绩,是我早已司空见惯却异常独特和美丽的风景;我所生活的绵阳,有缔造过“两弹一星”的九院,有亚洲最大的风洞群,有长虹……这些资源为什么不能被我们所用?我们去不了古罗马的斗兽场,去不了普希金的故居,那我们就去了解绵阳的历史文化,名胜古迹,风俗人情。我们去江油——李白的故居,在那里可以读李白的诗,了解李白的生平;我们去北川,读羌族文化,读大禹故事;我们去三台杜甫草堂,了解杜甫的经历,读杜甫的诗歌;我们去西山公园,在子云亭,可以认识西汉大学者杨雄,可以读刘禹锡的《陋室铭》:“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读完了绵阳,我们还可以读四川,进而读中国。了解世界,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了解家乡,了解身处的这块土地,了解这块土地上我们的祖辈开始?飞机起飞前都会在跑道上助跑,大地上的奔跑,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意义的飞翔?
教育的资源,教学的工具并不一定要高大上,日常所见的种种事物,都可以为我们的教学服务,只要用得到位,一样具有超强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就像李素怀老师课堂上的树枝和田螺,就像她爸爸走进教室送给孩子们的冰糖葫芦。我可以带孩子观察校园或者营区的花草树木,四季变迁;可以观察守门的爷爷,看他为校园整洁规范默默无闻的劳作与付出;可以跟随校工李奶奶,向她学习花草蔬菜的种植和护理。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在操场的草地上,我们可以读相应的故事、文章和诗词;还可以充分发掘和调动家长资源,术业有专攻,每个家长都有自己熟悉和擅长的领域,都可以成为鲜活的教材,带着生活的气息和温度,带着爱。用好这些生命化的教学资源,将会给孩子们幼小的生命以莫大的滋养!
天空是理想,承载着未来;大地是根基,是起飞的跑道和降落的平台;而爱是动力之源。一个脚踩大地、怀抱理想、心中有爱的孩子,他一定可以自信地开辟出一方属于他的领地。
法国画家米勒有一幅画——《播种者》:清晨,一个衣着简朴的农夫背着装着种子的口袋,阳光在地平线初现,他行走在暂时未被照明的土地上,为未来播下种子。一位经验丰富的农夫,他熟悉季节和气候,了解土地,了解种子,也具备等待的勇气。一位优秀的老师,应该是教育园地里的一位农夫,热爱土地,精耕细作,了解生命,尊重成长。
如何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农夫呢?这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话题——教师的自我成长。
成长
方心田老师讲《写作,教师的思想裸奔史》,谢云老师讲《写成这样》,他们表面上在谈个人的写作观,谈自己的写作成长史,但他们实际上开出的是一剂教师自我成长的良方——阅读与写作。
方心田老师说“先阅读,大量地阅读,打下扎实的人文素养根基”,大量地积累才能写出有力量的文字。他同时提醒“阅读到写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谢云老师告诫我们“写作需要长期坚持”,“反复操练”。他们在讲座中给我们指以方向,授以方法,总结起来即为:“大量阅读”、“坚持写作”、“长期积累”、“反复操练”。
傅国涌老师说“用十年的时间训练自己成为一个看得见天空辽阔的人”,十年,这应该是自我训练与成长所需要的最低期限。台上每一位演讲的老师,他们都是自我成长最鲜活的范本——认准一个方向,用十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去努力和坚守。阅读、思考、写作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他们是一群耐得住清冷,用毅力把“铁棒磨成针”的人。
书法史上,赵孟頫临习王羲之终生不辍,吴昌硕直到八十三岁还在临习《甲骨文》。凡有所建树者,都离不开十年磨一剑的恒心和努力。书法如此,写作亦如此,世间诸事,皆如此。教师的自我成长更是如此。
“行走拓宽世界,读写重建心灵”,“阅读”、“写作”和“行走”,这是我从“教育行走”中找到的开启自我成长之门的三把钥匙,也是我在教育这条路上需要用心去做的功课。
鲁道夫·斯泰纳说:“所有的教育,其实都是自我教育。孩子在环境中教育他自己。身为成人,我们只是孩子环境中一部分,我们必须尽可能让自己成为最好的环境。”我想尽己之力,成长为孩子们最好的环境。我渴望成长——心里储藏着爱,头脑里储备着知识和教育理想,勤勤恳恳,做教育园地里朴实的农人!
行走
初闻“教育行走”,对“行走”的理解类似于游学。之所以要“游”,是因为有强烈的地域性,非去此地无以学,所学之物扎根此地。游学的意义在于感受地域性、本土性,连根带泥皆是所学之范畴。
亲历了“教育行走”,正如谢云老师解释的那样——每年相聚在“某个省某个学校”,聆听讲座,交流、切磋。“走”的确是走了,从生活的城市到达聚会的地点,但这个“走”,似乎与活动的内容没有太紧密的联系。“行走”倾向于比喻义,即讲座中的思想行走,与身体的行走关系不大。
这场以“教育行走”为主题的聚会,全国各地的老师跋山涉水来赴约,但相聚的内容与会场所在的这个城市,这里的山水人文无关。换句话说,这场“行走”与这片土地没有实在的链接,它可以被置换到任何一个城市和学校,丝毫不会影响其精神内核。个人觉得,“行走”的内涵在这个基础上似乎被削弱了,有些单薄。
每个城市都有它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地域特色,本地的教育,自然也应该有它独特的历史文化内涵和地域特色。“教育行走”中的“行走”能不能与这片土地链接,更接地气?深挖这片土地独特的人文历史内涵和教育特色,“教育行走”与举办地链接,千里迢迢而来的教育人,他们的生命与脚下的这片土地链接。如果举办地在海边,“教育行走”就不妨散发着海味;在山里,就带着山味、土味。这样的“教育行走”会不会更有生命力?
总的来说,“教育行走”现场的三天学习,信息量巨大,每场讲座都扣人心弦,发人深省。我像一只茫然闯入玉米林的猴子,惊讶、欣喜之余,不知从何下手。这个好,那个也棒,捡起这个又丢了那个,想弯腰一个一个捡,头上猛然又砸下来许多……于是,我干脆全然放松地坐着,望着,听着,看着……享受台上掉下的玉米棒子砸得我头晕脑胀,眼冒金星,思想的火花不断飞溅……这种被思想的火炬团团围烤的幸福来得太突然,甚至手忙脚乱。我只能放下自己,任由思想的火光在我身体里穿行。这样的感觉,微妙又酣畅!
一个月过去了,脑袋里的火花有些渐渐熄灭了,有些却依然闪耀、清晰。坐在电脑前,用文字对这次“教育行走”做总结和沉淀。行笔至此,恍然发现:“赏识”“天空”“大地”“成长”这四个主题词,刚好为我构建出一幅理想的画卷——头顶,是辽阔高远的天空,脚下,是坚实厚重的大地,一群孩子奔跑其间,书声琅琅、欢声笑语。我陪伴一旁,带着爱,在天地之间,与孩子们一同成长。
这应该是“教育行走”在我心中描绘出的一张教育蓝图,一幅最美最美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