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大概是汉宫最冷最冷的地方了吧,就连风也商量好了似得,一股脑的吹来。夹杂着阵阵呜咽,好似宫中白了头的阿嬷在吟唱着汉宫的过往.
快五年了啊,我从蜀郡秭归被选入宫廷。汉宫的月亮我夜夜望,汉宫的枫叶红了又落下,飘入御河中,流出宫外。可我到如今只盼望着有一天还能出宫去。
一、
入宫前,爹娘说:皓月,保全自己,不愿你有大富大贵,亦不愿你宠冠后宫。
我低头看着双脚,答应着。心下了然,迫于无奈进宫,爹娘只想我能平安,或许有天我们还能再见。还能回到秭归的家中。
元帝依旧命画师日日画出宫女们的画像,到我时,我静坐在椅子上,慢慢抬头。不出所料,我还是看到了毛延寿脸上惊讶的表情。怕是自己的容貌吓着他了吧。也是,我的脸上麻子成片,眼睛上方还有一个红色的胎记,甚是狰狞。
待他画毕,我起身离开,眼睛还是瞥见了画中我的样子。身姿绰约,五官姣好,尤其是眼睛脉脉含情。只是脸上的麻子与胎记尤为不搭,仿佛长错了地方一样。
快要跨出门的一瞬间,听到身后毛延寿一声叹息,连带着淡淡的一句话,自古美人在骨不在皮,你虽把脸遮盖成如此样子,可依旧挡不住万千风华。你不愿承宠,这次我能帮你,下次就未必了。
我脚步一顿,把耳朵旁的碎发拢到耳后,轻轻把眉中间快要脱落的泪痣拿掉,握在手里俯身道了句,多谢。
二、
窗外的枫叶好红啊,像是沾染了谁的鲜血一般。
晚风呼啸,遥望窗外,漆黑一片。突然想起一年前的今天便是如韵被赐死的日子。
那时,她初进宫,羡慕各宫娘娘的恩宠。即使自己相貌平平也一直做着麻雀变凤凰的梦。
后来元帝命画师画各宫宫女的画像,好用来挑选美人侍寝。如韵把那当做自己唯一的机会,自己攒的月钱悉数献给画师不说,还将自己进宫前娘亲套在她手腕上的镯子也一并送了出去。画师收了贿赂,把如韵画的只应天上有。
果不其然,元帝看了画像后,召如韵前去侍寝。无奈真人与画像相差太多,元帝心中期望过高加之如韵紧张至极,唯唯诺诺,更无半点美人之风。元帝一气之下,把如韵和画师一并赐死了。
于我而言,这是件惨烈之事,于汉宫中的老宫女们而言,只是茶余饭后可以轻描淡写的谈资。
我心中凄然,汉宫依旧宫墙深深,天家气派。只是,不知宫墙之中藏着多少人的魂魄,火红的枫叶中又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寻常人只道荣华富贵,却不知富贵险中求,君心不可测。
三、
今日上值,听闻匈奴首领前来求亲,想要求娶一位汉家女子做阏氏。
公主们尊贵,又岂会嫁入野蛮之地。所以大概会从宫女们中挑选一位吧。事情在宫女中传开,大家都在猜测会是哪个倒霉鬼会被挑中和亲。而我依旧不必担心,画像中的我貌不惊人,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圣旨下来,石公公带着一众人前来掖庭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王氏性贤良,今赐名昭君……
就这样,我从王嫱变成了王昭君,将要作为公主去和亲。想起来秭归的父母,他们许还盼望着自己的女儿能有一天被放出宫去.却没如何没想到我会去玉门关的那一边,还是一个我们耳中彪悍无比的蛮夷之族,从此再也听不见阿娘唤我“皓月”,从此便要告别青砖黛瓦,终日在草原上游荡.
四、
入塞的那天,明明已是深秋,窗外却蝉鸣阵阵,好似明天它们就要死去,今天把要唱的都鸣出来.
为我梳妆打扮的小宫女说,听说群臣上书,都赞姑娘胸怀天下,为了边境百姓免于战乱自愿前去匈奴和亲.
呵呵,原来天下人都是这样认为我的.
昭君出塞,边疆和平.
我只记得前日元帝召见我时脸上的惊怒交加,他是觉得惋惜了吧,倾国倾城的汉家女子却要前往匈奴和亲.我望着他浅浅的笑,梨涡淡淡.
后来就听说了毛延寿被杀的消息.那一瞬间觉得我的离去可能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五、
元帝率众臣送我出玉门关,小时候听阿娘说一出玉门关,两眼泪不干.那时好奇到底玉门关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映入眼帘的尽是戈壁荒滩,孤漠荒原.果然玉门关名不虚传。
身后的青山绿水只会愈来愈远吧.俯身向元帝拜别,他眼中的怜惜与不舍之情尽入我的眼底.好似遗失了一颗明珠一般,我心中冷笑,不过还是为我这幅皮囊,可是自古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不愿如此.
背上我的琵琶,前往那个凄寒之地,那个我以后的家.
琵琶声呜咽,如泣如诉,诉说着我的不甘,我思家的情绪.远处的一只孤雁缓缓飞落,立在我的肩上,它也是从中原来的吧.也好,与我相伴.
越走越远,地上的青草也在渐渐变黄,秋风阵阵,吹散了我耳边的秀发.回头望去,一望无际,身后看不到家,朝前方望去,依旧是仓茫茫的戈壁滩,不知家在何处。
六、
今年的汉宫枫叶尤其的红,御花园的树叶凋落异地,但却美得触目惊心,这一切我再也看不到了。
秭归家中门前的梨花树可还会再年年开出雪白的花朵,片片梨花飘落在小溪中,我也看不到了。
从此中原只藏在我的心中。
咏怀古迹其三
杜甫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