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在故乡我又见到了阿黄,久别重逢,这位儿时的玩伴只是习惯性地甩了甩尾巴便又不声不响。我俯身像过去那样轻轻抚摸它的脖颈,干涩的毛发显得有些生硬。阿黄眼皮微微上抬随即又垂了下去。
阿黄你老了么,摆在它面前那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面的半块馍和稀饭也许就是它一天的吃食了。非是主人待它不好,而是农村土狗的伙食无非都是这般,如同在黄土里抛食的农民,生活无力给予他们太多。阿黄习惯了无酒无肉的日子,常常三月不知肉味。倚在那棵歪斜的枣树下,一阵北风吹来,几片残存的枣叶落下,模糊了它浑浊的眼睛,回忆起年轻时自己。
年轻的阿黄,是个馋嘴的家伙。每次家里来了客人,堂屋里总要摆上一桌佳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阿黄在这种场合下自然难登“大雅之堂”,但它却不甘寂寞。在门外支愣着耳朵等了许久后,阿黄用头拨开门帘,它先是抬眼偷偷瞄了瞄正把酒言欢的主人,确定没有被发觉,这才斜着身子溜进来。阿黄原本只想在桌椅下蹭些吃喝,坐在大人身边的我拽过阿黄,偷偷递给它一根带肉的鸡骨头。阿黄顿时眉开眼笑,干脆伏在地上,摇着尾巴大快朵颐。不知何时阿黄一声闷哼倒在地上,原来被主人发现它居然扰乱酒席,这般不懂规矩,于是抬腿就是一脚。阿黄垂着眼皮一脸的惊恐和委屈,最终还是扭了扭身子,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却依然不忘衔起那根掉在地上的骨头。
有一段时间,村里总有狗半夜狂吠不止,早晨却莫名消失不见。后来,就有人传言,村里来了狗贩子,他们白天踩点,看谁家的狗精壮,就在门口留下记号,待到晚上翻墙入院,先用抹了药的火腿把狗迷倒,再装入编织袋后偷偷运走。据说村头的瘸腿李三半夜上茅厕,迷迷糊糊看到一个黑影正弓着腰趴在自家墙头上,狗棚里的"大黑"早已不知所踪,他猛地一个激灵,对着黑影大吼:“干啥的”?没想到墙上的黑影低声喝道:“不想你的那条腿也废了,就给老子放老实点!”说罢,扔下呆立的李三扬长而去。这件事让这个小村庄一度人心惶惶,狗贩子显然对李三家的情况很熟悉,可能是邻村人作为,想到自家的土狗虽不名贵,却承担着看家护院的责任,是下地干活的好帮手。在朴实的庄稼人眼里,它们早已成为了家庭的一员。外婆在那段时间里总是说“咱家的阿黄可要看好了,凭他那个馋劲儿还不让人一逮一个准。从此,阿黄的地位骤然上升,和主人同工同酬,享有同等待遇,平时少有的肉食也要分出给它一份,我也不断从地里摸了知了和蚂蚱给他改善伙食。每天看着打着饱嗝的阿黄,晃着溜圆的肚子,踱步回到枣树下我才放心睡去。阿黄虽然不明所以,却乐得享受,和我更是亲昵,总是撵在我屁股后撒欢。
童年的日子总是幸福而短暂的,后来我随父母到城里上学,加上路途遥远,回故乡的机会越来越少,而阿黄在印象中也越发老去。每到冬天,寒风在这样一个北方的村庄里总是肆意妄为,毫无遮拦的游荡着。而阿黄依然坚守在这里,这个它为之守护大半生的宅院,现在终于成为它的依靠。是到安度晚年的时候了,十几个春夏秋冬,有谁还能想起你当初蹒跚稚嫩的样子?但阿黄你又是幸运的,宅院里曾经的朋友,那些鸡、鸭也都先你而去了,唯有你活到了垂暮之年:那些只有你们之间懂得的鸡零狗碎事情只能你自己念叨了。
主人已不在呵斥日益变得慵懒的阿黄。每天清晨听着村里的鸡鸣破晓,它习惯了伏在柴草堆里,蜷缩着身体不声不响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宅院,直到日头偏西,日复一日。阳光顺着阿黄稀松的毛发温暖划过。它浑浊的眼睛终于打起盹来,缓缓地眯了起来。偶尔打了个喷嚏。梦里的阿黄你是否又想起了从前的故事?想起了年轻时在村里东游西逛的日子?那些个威风颠颠的岁月里,年轻的阿黄也喜爱拈花惹草,好勇斗狠。
阿黄, 我们无法不在岁月里老去,生活也不曾停止。但是我的老友,你是一条好狗。愿你在这里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