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夜幕降临以后,还是无法停止嘈杂,进城打工的年轻人、无业的闲人们,总在城市酣睡时回到这里。
黑糊糊的天空下是一幢幢楼房,墙壁早就蒙上一层撕扯不掉的发霉物,污水在这里滑下,地上已经积成了一潭不见底的秽物。
这里是永安18号,临环市区主干道旁一个深不可测的街区,一墙之隔,由一个无人愿意跻身的小道进入,不仔细的人很难发现,原来发达的临环市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汇集了城市最乱的人、最脏的楼、最差的治安,使它成为这个歌舞升平的城市里不可示人的一面。
我是永安18号的保安,唯一一个。
最差的治安嘛…确实,因为这里管理治安的人只有两个。
啊,那也是过去式了。
永安18号不大,组成这个街区的是一个不大的停车场和十栋陈旧的老楼,每栋楼间距不超过5米,你阳台对面的人随时可以偷你晾的衣服。
居民们每天早上在楼梯间共用漱口池,晚上一起丢垃圾到停车场旁的垃圾站,第二天刷完牙后同时到停车场取电单车、自行车,从小路出去,把自己投进整个城市机器里,开始运作。
不远前,黄记牛杂摊的老板擦拭着小推车。
“大概已经两点了。”我心里想着,因为两点时人已经不多,该回家的已经回家,各种小贩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站起身,拔出腰间的手电筒,巡视的时间到了。
十几年来负责永安18号安保工作的两个保安分别是老谢和我,我负责街区的巡逻,老谢负责停车场。
“今天这些人睡的挺早啊…”我心里想着,且用手电筒扫过街道、楼道。
身旁,直直爬上楼顶的水管上,糊了一层油脂,防止小偷爬水管上楼偷东西。虽然在我看来这事根本没必要。
小偷都是奔着单车来的,这里的居民可能还比小偷穷。
十年前工人来刷这玩意的情形我还历历在目,今天那油已经从黄色变成了黑色,给这里的空气平添了一股油腻的臭味。
“吱”突然我听到身后刺耳的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跑过的老鼠,“呼…看来我是有点紧张了。”
自从老谢被解雇以后,这个街区里的保安只剩我一个了。
永安18号治安确实差,常常有偷车贼,但偷车贼往往会被老谢抓住。
虽然一到晚上就精神不振,常常昏昏欲睡,但他仿佛就是一把早已上膛的手枪,一有小偷,老谢立刻扣动扳机,飞也似的冲向目标,老谢迈开腿来是一阵风,不等小偷得逞,就已经被扯住,此时慌乱的小偷只能丢掉单车,挣扎的挣脱,爬上不高的围墙,灰心而逃。
老谢是在几个星期前被解雇的。
居委会觉得他精神不振,而且已经六十有二,解雇他一个月能省一千多块钱,再看看我,一个四十岁的小青年,多么有朝气,有我就足够了!他们似乎对我很放心。
这附近的混混应该已经听说了消息,没了老谢,他们必定会趁此机会来偷单车,但是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怎么还没见动静呢?这使我更加紧张。
心里想着,就走到西面了,眼前的垃圾堆放杂乱,看起来市政昨天又没来收垃圾,这里已经飞满了苍蝇、小虫。
我是个好保安,而且负责任,每次的巡查我都尽职尽责,好好工作。
空旷的路通向拐弯口,地上左一潭、右一潭水,我行过时纡直闪避,污水的工于运意…
如果是以往,再向前走我就能看见老王和他的“领地”了,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我忽然感到有些孤独。
围墙外隐隐约约传出喷泉声,解放前永安18号旁是林家的府邸,四十多年前被开发商买下,开发成高级住宅。
老谢以前就住在那里。
“唉,想当年老谢多辉煌啊。”
孤独时总让我想起往事,老谢年轻时是省队田径运动员,在市里省里的比赛拿过无数次的奖,从小学就被学校当做运动员苗子培养。在十九二十岁时就过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抽雪茄。
我一边想着一边叹了一口气:“谁想得到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呢?”
老谢那时最爱抽一种叫科伊巴的雪茄,没想到二十四岁切雪茄时把手指切断了。
他从一个前途无量的运动员变成了残疾人。
寒风有些刺骨,入冬后的临环市干燥得令人烦闷,连来旅游的大巴都少了。
老谢曾经说他在二十四岁那年经历了最冷的一个冬天。
随着墙沿,我听到墙外有猫叫,一只黑色的猫从围墙上跳下来,发光的眼睛扫过我,向拐角一窜,跑到另一边。
我也走向拐角,不远处就是停车场。
“老谢在这个停车场坐了30多年,如今最熟悉的地方也是这里了,他的思考方式、表达方式,都是一个看单车的人,他这时在哪呢?他从小到大都没念过书,这时他拿什么填饱肚子呢?”我恍恍惚惚问了自己这么多问题,随之也是一笑,“唉,哪轮得到我来考虑这些呢,算了吧。”
便又提起手电筒,迎着风往前巡逻。微弱的灯光把我背影的轮廓扯的很长。
“咔嚓咔嚓”
我听到铁器相撞声。
“不好,一定是有人来偷车了!”
我快步冲向停车场,用电筒照向停车场尽头。
只见停车棚下面有一个黑影,分明已经扛起自行车,准备将车丢出围墙,然后自己再翻过围墙,携带单车,逃出升天!
我本能的摸出腰包中的甩棍,用力一甩,“咔咔咔”随着三声响,隐藏在其中的三节钢棒次第弹出,伴随24伏电压。
纯正淘宝货,绝对够酸爽。
我离他只有几米了,“看来你今天难逃厄运”我心里念叨着。
偷车贼话语间已经把单车抛出围墙,右手攀着墙顶,但动作有些迟钝,爬墙姿势吃力,看来当年新入伙时没好好和前辈学习技巧。
趁这个机会,我抓住了他的脚。
他扑腾着,试着挣脱,我死死抓住他的左脚,他颤抖着双手撑住墙顶,用右脚勾墙,我心想你以为我的甩棍是白买的?右手把甩棍挥向他,约70斤的力量集中于甩棍,加上带有节奏感的电流,“砰”一声闷响,小偷滑下了围墙,我也摔倒在地。
“老谢?”面前摊倒在地上的面孔异常熟悉。
“唔…”他已经说不出话。
“老谢!”我望着他大喊。
这张面孔比我几个星期前见到的他老了十岁。
临环市的寒风一年还似一年,一阵吹过,把人吹的瑟瑟发抖,仿佛风刮进你的衣服,直直的刺进你的皮肤,钻进你的骨头里。
为了行动方便,老谢穿着单衣,单衣已经染上了接近黑色的血、汗水、眼泪。
看来老谢事先计划了,因为这里是他最熟悉的环境,在这里他颇为容易得手。
我感觉眼前有些昏花,手臂有些发麻。
这里是永安18号,临环市区主干道旁一个深不可测的街区,我是这里的保安,我在这里巡逻了几十年,见过混混、听过违法犯罪的事、碰到过破旧不堪的楼房,以后的十几年,我也许还在这里,还在巡逻,还在选择,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