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张的牛仔裤破了,而且是裤裆那块。这令他懊恼不已,如果不是跟着大伙跑到废弃的池塘边溜坡,就不会破成这样。
他心里这么想着,拿起自己的牛仔裤走到窗户前,顺着太阳的方向又照了照,没错,那个洞确实需要修补一下了。反正是裤裆破了,缝补好了,也看不见,更何况现在好多年轻人都穿的破洞裤,这还是时髦嘛!
他想到这,不禁心里笑了起来。
老张是县城师范念的书,毕业后就去了县第二中学,一直是毕业班的班主任,平时虽然忙,吃穿倒也不大讲究,但也过得乐呵,没想到这一干就是几十年。
今天是礼拜天,他想起该去找个缝纫店把裤子补了。刚要出门,罗栓子给他打来了电话。
“老张,你老哥在哪?有空么有,今晚寻两人一块去爬山吧!”
老张寻思着,待会还要找裁缝店,但也想去爬山。
“你知道哪块有缝纫店?”
“缝纫店?你找缝纫店干啥?”罗栓子很意外的问。
“我,我想缝补个东西,你知道哪里有吧”,老张说。
“你补什么?”
“牛仔裤”。
“哪里破了?”
“裤…裆…”
“哈哈哈......你个老家伙怎么还能把牛仔裤都磨烂,你命不硬,命根子倒很硬啊……” 罗栓子听了后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合计好,老张就出门了。
……
县城虽然不大,但找个缝纫店也不是容易的事。
罗栓子带着老张顺着夜市街道到处乱转,两人的眼睛瞪的圆,看哪家门市牌子上与缝补有关。
两人一通好找,在一家卖家纺的店前,两人放慢了脚步。
老张把头从玻璃门缝伸进去,“老板,牛仔裤能不能补?”说着,老张顺手把自己烂了裤裆的牛仔裤准备展示给店家。
里面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补,没看这都是卖被子被套什么的吗?”
“你们也可以补的”,老张指着玻璃门跟前那台缝纫机说。
“不补!那个缝纫机不是用来补衣服的”,老女人说。
“那你补什么?”罗栓子跟着反问。
老女人不再说话,瞪了罗栓子一眼,回到店里旮旯里去了,罗栓子想冲进去理论,被老张拽了回来。
“你不看看你那裤裆都烂成啥样了!还拿来补啊”。老女人朝外面嘟囔着说。
罗栓子正想找一句什么话给骂回去,老张都走了,就无趣的追了上去。
“你怎么不叫我把那个婆姨骂一顿,不补就不补,嘴里还瞧不起人,不过老哥你为啥要来补这个裤子啊。你买一个新的不就行了吗?”罗栓子不解的问。
老张摆摆手,往前面一家门市指了指说:“看,这不是一家缝纫店吗?门口纸板上写着哩,缝补裤子!”
罗栓子不说话,手抄在兜里,在门口点了根烟,望着县城边上的山发呆。过了一会说:“你进去罢。”
老张进了门,一个女人正低着头坐在一台老式的脚踏缝纫机前,机器嗡嗡的响着,两块布像一口一口被吃掉的似的,从另一端出来,针脚细密而整齐,不一会儿,一条缩了边的裤子就做好了。
老张看的出神,忘了说补裤子的事,女人早已注意到他手里拎的袋子,问:“你是裁裤边么?“
“不是”,老张回过神来,连忙又拿出自己的牛仔裤展示弄破的地方。
“我是来补裤子的”。
女人拿起裤子顺着门口的光亮看了看,又拿手扯了扯,说:“你这个不好补,没那么大的一块布”,她指给他看,老张皱起眉头。
“你用缝纫机扎密一点就行”。
“好的,五块钱”,老张摸了一下衣服兜,只有四块钱,这才想起来临出门估摸着四块够补裤子就拿了,没想到竟然不够了。他脸上一阵泛红。
把四块钱展开,一张一张捏平整,递了过去。
“可我出门就带了四块”,老张停了一下,又说:“我下次给你补上这一块钱”。
女人看了看老张,把衣服收了起来,让他完了来取。
从缝纫店出来,老张远远看见罗栓子蹲在马路牙子上,就招呼着一块爬山去了。
二
时间一晃,又是新的一周,罗栓子要去学校,看看今年锅炉房供暖煤的用量,老张也要上班了。
他把缝补好的牛仔裤穿上,参加完升国旗,就到班里看看学生晨读的情况,批改作业,参加学校一些杂七杂八的会议。
班主任的活干起来与其说是累,还不如说是烦,老张学着别人建了个微信群跟家长联系,没想,群里时不时就有家长冒出来说:
“张老师,你让我娃放学在门口拿个东西!”
“班主任,你看我孩子今天学习状态怎么样?”
“张老师,我娃今天感冒了,你给提醒吃药啊!”
……
老张看完这些,心里说不出的东西像夏天的蒿草一样疯长。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下午吃饭,罗栓子又打来电话了。
两人约好去夜市,罗栓子说得来瓶老白干。
三
罗栓子轻车熟路,已经拿着一瓶酒在夜市饭馆等着了。老张刚踏进门坐下,透着玻璃看见上周末补牛仔裤的裁缝店。
“今天我带了钱,我去把那一块钱给补上吧”。老张说,准备起身。
“补什么补啊,指不定那婆姨早忘了”,罗栓子开始倒酒。
“你看这裤子都穿着了,要是再路过人家门市门口,多不好意思啊”,老张拍着腿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罗栓子执意不让老张去,两杯酒下肚,头晕晕的,老张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但那条补好的牛仔裤依然穿在身上,天气渐冷,他穿的愈发厚实。
过了几天,老张要上一节语文课,背过身在黑板上写板书,老张声音浑厚,还领读着陈忠实的《蓝袍先生》:
“父亲领着我走出上房的里问,站在外间里。靠墙的方桌上,敬着徐家祖宗的牌位,爷爷徐敬儒生前留下一张半身照,嵌镶在一只楠木镜框里,摆在桌子的正中间。父亲亲手点燃大红漆蜡,插上紫香,鞠躬作揖之后,跪伏三拜,然后站在神桌一侧,朗声道:“进香——”
学生们朗声正读:“进香……!”
突然“哧”的一声,学生们大声笑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笑?!” 老张站在讲台上大声说。
教室里静了下来,学生们捂住了嘴。
四
在年关快要来的时候,学校的锅炉房已经开始供暖,但看不到往年一样来运煤的车了。也不见罗栓子的影子,老张寻思很长时间没见这后生,就想喝二两了,又是一个周末,老张在家里感觉无聊,就给罗栓子打了电话。
“栓子,在哪里了?出来去夜市喝二两吧”老张拨通了说。
半天,那边才回话了。
“我在外地了,这会回不来啊”。
“外地,你在外地做什么?学校的锅炉还没人烧呢,我都冻的把秋裤穿上了,罗栓子,回来喝一杯吧!”老张嘴里念叨。
“唉,学校锅炉房改造烧天然气了。我没文化,也不会那技术,以后不能陪你去夜市了。”罗栓透露了辞职的事,电话两头,两人沉默。
不一会,罗栓开口了。
“之前你上课,牛仔裤破了,学生都传开了。都怪我,你去补上那一块钱,或许那婆姨给你补牢靠一些,害得你在学生面前出丑。”罗栓谈起牛仔裤的事。
“去他妈的牛仔裤!”老张愤愤地说。
窗外,冬日和煦的阳光照进来,一条崭新的牛仔裤在微风里晃荡着。
本文最初发表于微信公号《作家导刊》 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