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妈妈。
小时候有那种流动的放着音乐的冰激凌车,5元一个的巧克力香草蛋筒,在那个小布丁还是五毛钱的年代堪称天价。幼儿班我每次放学听到冰激凌车的音乐声,总会兴奋地跑过去嚷嚷着奶奶给我买,但是老人家总是会朝我嘴里塞一口奶油冰砖把我一下拽走。偶尔出校门我看到妈妈来接就会高兴地跳起来,因为我知道她总是会买给我。
我妈很高,身材纤细,皮肤白净,一双欧式双眼皮和挺拔的鼻梁,以前是师范大学摄影社的模特儿。我属于基因变种的产物。和她完全相反。但她也从来没嫌弃过我。
我妈在她同阶层的同龄人里算是个异类。是个有品味的女人。她定期收看巴黎米兰时装秀,虽然永远买不起模特身上一个扣子。她不打麻将,不看家长里短的国产剧,她会看冷僻的外国经典黑白片,读包法利夫人,最喜欢听Michael Jackson,谈到MJ时完全变成一个追星的小女孩。一如套路的婆媳关系里她总被我奶奶数落,但是她还是会忍着自己的爱好陪我奶奶看各种狗血国产婆媳剧。她不像我奶奶,即使看过红楼梦,还是有着农村妇女的泼辣。她真正得知书达理。她最欣赏斯嘉丽,因为她自己是人人恋爱但是懦弱的无可救药的美兰妮。她试图把我培养成斯嘉丽那样的强者。但是她并不是王安忆【长恨歌】里庸俗的中产阶级女人,一心想把女儿往上层送的上海弄堂阿姨。
我妈让我练书法,弹钢琴,学画画,却从来没要我考级,也没逼我练习,以至于我写字还是歪歪扭扭很难看,琴也是乱弹一气。我妈排除家里各种阻扰要送我来美国念书,在我念了经济学和国际关系这样没有屁用的专业后也不反对,也不催我找工作。法学院的天文数字的学费都默默为我准备好。她要我成为一个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是真的能够想着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的人。
我妈是个穷教师,高考指挥棒下教育机器下的一个小螺丝钉。年年初三把她剥削的身体憔悴。一天从七点上到下午五六点,可能还要被迫义务补课。我小学毕业那一年,作业堆成山,晚上12点还没写完作业趴在桌子上哭。她叫我不要做了。第二天中午短暂午休时间,她拖着劳累的身子从她的中学走到我的小学,叫我班主任给我减免作业。
高中的时候,她也一样打电话给我那气势凶悍的英语老师叫她不要给我布置作业,把英语老师气的半死。
她是个懦弱的人,刚生完孩子就被学校打电话叫她义务献血吓得电话都不敢接,最后还是乖乖服从命令的懦弱的人,为了我,她才坚强了几回。
我长大点才知道,我妈其实年轻时候不想生我的。她其实很早就知道生一个孩子一个女人自己的生活质量会下降多少。但是她这么超前的思维在那时的中国,甚至现在都不会被接受。于是她生了我,用尽全力得爱我而不求回报。也是现在长大后。成为独立的女性后我才慢慢懂得这是怎样的牺牲。
前两天我爸发了张她的近照,我看她剪了个蘑菇头,笑的鱼尾纹深深皱起,我说她这样太丑了。其实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有几条皱纹,她都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