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公十一年

春,滕侯、薛侯来朝

得到滕薛来朝的消息,隐公心里烦烦的,曰:他们好多年不来朝了,这会子又来朝作甚?羽父曰:君上践位已经十年了,虽不言即位,实乃一国之主,他们来表达一下对君上的尊敬是应该的。公曰:先君在时,他们也来过几次,都是分别来的,这次怎么一起来,好像约好了似的。可是说他们约好了吧,又各自派人来说正式的朝会之礼须居首位,薛侯说,我先祖是先受封的;滕侯说,我先祖是周之卜正,且同是姬姓,薛,庶姓也,我不可后之。你看怎么处。

羽父来到馆驿,见薛侯曰:我经常受到一股无名火的驭使,做一些之前根本没打算做的事,又常常对万事万物失去了兴趣,感到没来由的恶心与厌烦,觉得毫无意思。您说,我该怎么办哪?薛侯曰:你这话不是真的想请教我,你只是想发一下牢骚,抱怨一下。老实说,你这种情况我也有,很多人都有,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无非就是忍下去呗。羽父曰:主公派我过来是为了您与滕侯争长的事。薛侯曰:我无意与他争长,只是为了我的属下与子民的面子争一下罢了。羽父曰:周谚有之,“山有木,工则度之;宾有礼,主则择之。”周之宗盟,异姓为后。主公让我捎话给您,“寡人若朝于薛,不敢与诸君之同姓并列。君若不以寡人主持朝会为耻,则愿答应滕君之请求。”薛侯许之,乃以滕侯为长。

朝会完毕,薛侯又与羽父私相见,曰:他脸上有死气啊,命不长矣。你们都没看出来么?能否到明年此时都很难说呢。羽父曰:您是说他会暴病而亡么?薛侯曰:暴死是肯定的,是否因病而死,我就不知道了。

夏,公会郑伯于时来

郑伯曰:这次与明公会盟,主要是讨论一下许的事情。许?隐公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他之前答应以许田易祊,但国内微词颇多,哪怕是不以祭祀周公为重的人,也认为这是以大易小,以肥易瘠,不划算,而究竟如何才划算,一直都没有定论,故而一直没有跟郑国开启交接许田的程序。这也是隐公最不愿郑伯提及的话题。呵呵,郑伯笑曰,明公宽心,许田的事容后再议,不忙不忙。当务之急是讨伐许国,之前我们三国联军以王命讨伐宋不庭之罪,唯郕许两国首鼠两端,现郕已授首,因许近鲁,故未敢擅自兴兵,故而想与明公商议一下何时伐许为宜。

散会后,郑伯对臣僚曰:鲁君神思恍惚,声弱气衰,看样子挨不过今年啊。颖考叔曰:臣与公子翬旧曾相识,愿去打探一下内情。见到颖考叔,公子翬颇感意外,因他与颖考叔并非什么旧相识,除了公开场合见过面之外别无私交。颖考叔带了一封密函给他。羽父看过后问:此人现在何处?颖考叔曰:仍在他所在的地方。久思足下,已成疾病矣。我该如何回复您这位故人呢?羽父曰:就三个字吧。鬼无窍。颖考叔曰:我们主公这次派我过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们主公的病。羽父曰:主公的病我们都认为是没有举行正式即位仪式,又没有立储所致,但主公总是不听,坚持说自己是摄位,实在令人不解。颖考叔曰:此事我作为异国之人不该妄加猜测,不过我想你们主公不愿即位或许与钟巫有关。此事极密,我亦偶然得知。狐壤之役,贵主辱于鄙邑,居于尹氏之家,并向尹氏仲子道明身份,尹氏之家信奉钟巫,故贵主亦祷于钟巫之前。尹氏遂奉贵主归鲁,娶仲子而立钟巫于鲁。羽父曰:钟巫之事,我亦略有耳闻。只是其事甚秘,外人无从得知。若果如传闻所言,钟巫乃邪道淫祀,这样,他不与姬妾同房也倒是可以理解了。

(或曰)尹氏举家随隐公迁往鲁国时,有一叫招乙的侍女慌乱之中没有跟从,又无家可归,无奈之下做了游女,正好寄寓在幸卓的店里。当时郑国有两大美男子齐名,一为共叔段,以雄伟刚健著称,一为公孙阏(字子都),以旖旎潇洒著称。很多游女都称,若是他俩,哪怕是倒贴钱都愿意!当然,这只不过是戏言,若子都真的光顾她们,她们还会要钱的。子都枉担了虚名,实际在女人那里并不讨好,接触过他的女子,很快就发现,他身上有种极其令人厌恶的、避之唯恐不及的气质,游女也不愿接待他,说他“难伺候”。唯一一个还愿意陪他的就是招乙了。而招乙也并不喜欢他,主要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当子都提出要正式迎娶她时,招乙居然拒绝了。她无法想象自己可以从早到晚跟子都生活在一起,遑论一直到死。她反复申说身份的不匹配,将之作为拒绝的理由,并恳请他不要再上门了。子都问她是不是跟别的男子好上了,招乙为了让他死心,就说是,子都问是谁,招乙随口就曰:颖考叔。这个名字之所以蹦到她嘴边是因为他当时向庄公献黄泉之策暴得大名,且是著名的丑男之一。虽则招乙从未见过颖考叔,但一经向子都坦白这一并不存在的恋情,她便托人给颖考叔送去一方绣着自己名字的手绢,颖考叔很快回礼了,从此,隔三岔五就让一辆小车拉着招乙去他府上留宿。招乙去了这些回,难以说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喜欢他风趣的谈吐。他的话既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他讲话的口气既像是庄重严肃的,又像是谐谑嘲讽的,让人很难弄清他的真实想法。比如他讲起庄公与母亲在大隧中相见的情景,一个唱“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一个唱“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让人觉得又好笑,又感到无比的悲伤。至于交媾本身,没有给她留下太多印象,几乎可以说每次都是草草了事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不像子都那样“难伺候”,也没有特别的愉悦。但她喜欢听他讲话,也愿意对他讲话。无论早年在尹氏府上的往事,还是现今在幸卓铺子里发生的各种琐事,他都不厌其烦地倾听。不过,招乙发现,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位牛头客人的事,刨根究底地问,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招乙自然也听人说这个客人可能是庄公,但幸卓从来没这样跟他确认过,所以她也不能确认。于是在详细描述过后,她问颖考叔:你认为他是主上吗?颖考叔总是笑而不语,再问的话,他就说,要不,下次你把我藏在那个幸卓姐姐屋里,在帘子后面,偷偷看看?这虽只是个玩笑,招乙却也时常幻想颖考叔会真的溜出来、来自己屋里看自己,每天都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未曾料到:幸卓突然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郑国,只匆匆交代了一下,将铺子无偿让给了她。一天,很久不上门的子都突然又来找她了,绝口不提往事,只是没命苦干,临走留下一大串钱。子都来与不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愿去想,一想这个总免不得有点恶心,但是颖考叔不但不来找她,且音讯也没有了,似乎总是在出使或者跟随主公去征战中,因此她还是得自己赚钱。幸卓的店铺是二层楼,白天打开一楼的门,随便卖点草药之类的东西,晚上留宿客人在二楼。子都软磨硬泡跟招乙要了钥匙,说这样不必惊动她开门,就可以去楼上找他,而且他会很知趣,有人在绝不打扰。招乙经不住他纠缠就给了他钥匙,这是违反游女行业规矩的。游女的规矩就是给客人划定一些不可逾越的界限,比如不可亲嘴,不可摸左乳,不可在亮光下看全身,不可未敲门就进屋子等等,招乙虽然也立了这些界限,最后却全逾越了。这是她特别受人欢迎的原因,也是她最后遇害的原因。同行都这么说,不过她们都不知道是子都杀了她,只道是平常来往的一般客人,而有司怕牵涉到庄公,根本没有去查这个案子。子都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杀了两个人,当他把那个男人的头拨过来在月光下照着看时,发现他不是颖考叔,虽则他知道也不大可能是颖考叔,仍然大失所望。他本指望这次谋杀会平息自己的愤怒,却感觉怒火燃烧得更猛烈了。他割掉招乙的双手,它们曾是她身上最令他满意的部位,带了回去,它们很快就变了颜色,让他觉得恶心,想把它们扔掉,还没找到时机,只好先藏在箱子底下用几件亵衣压着,毕竟让父亲看见就不妙了。

郑伯将伐许,五月十四日,先告于祖庙大宫,然后在宫前颁发兵器。将领们各自登上自己的战车接受庄公的检阅,散会时,颖考叔的车在前,子都在后,令车夫驱马向前,欲超越颖考叔的车,颖考叔却挟车辕拐向右边,挡住他的去路,子都大怒,下车拔戟欲刺之,颖考叔驱车上了大路,没有赶上。

临行前,颖考叔破例抽暇回去看了一下自己的母亲,她坐在新修的高堂上,旁边环绕着几个衣着鲜丽的使女。老母的眼睛花了,摸着他的头说:儿啊,你好久没来看娘了。颖考叔曰:孩儿为国家出力,不能为母尽孝,深感愧疚。此去征伐许国,恐有不虞,故回来见母一面。大庭氏曰:郑强许弱,郑大许小,也没听说他们干过什么坏事,为何要去打他们呢?颖考叔曰:许君妄自尊大,不共王职……大庭氏曰:这些我也不懂,只是夜来做了一梦。有一个女的,两只手都截下来,还流着血,在你屁股后头追你,你拼命跑,可后来还是让她赶上了,把你扑倒在地,咬你的脖子,说,都因为你,都因为你!颖考叔曰:母亲做这种梦作甚!

秋七月壬午,公及齐侯、郑伯入许

许国是一个方三里的小城,城墙也只有长余高。许国君以爱民如子而出名,常与他们同寝共餐。民众有谁犯了过错,只是将他们叫至面前,对其垂泪啼哭,述说自己因为他们的过错何等伤心,并无刑罚。若是盗杀大罪,不得已要下狱,许庄公会亲自给他们送餐,故此许城内多狡猾奸诈之徒,也有为许君真心出力者。三国联军围城时,城上并没有多少将士,但这几个将士却死命抵抗,石头、砖块、瓦片、木头柱子雨点般往下扔。颖考叔曰:我们可齐声呐喊,做出要攻城的架势,他们准备的守城材料不会太多,也不会一直保持精力和斗志,等他们的土木滚石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认真攻上去,彼时必克。庄公曰:善。

庄公有一面令旗,曰蝥弧,是一大黑旗子,上绣一只尾巴耸起、弯得弓一样、作势欲蜇人的大蝎子。颖考叔执旗先登,见城墙上守兵死的死,伤的伤,唯有一个像虾米一样的驼背老人,坐在地上,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大旗只能双手抱举,故而无法抽剑,又见老人手里并无兵器,因此他只是甩了一下腿,喝道:让开!老人曰:请大夫回去吧。灭许对郑国不是一件好事,对大夫您更非幸事。颖考叔曰:男儿建功立业垂名后世不正在此时吗?老人曰:大夫只顾了前面的伟业与美名,也要留心背后的冷箭哪。颖考叔转身,正要呼喊,被一箭射中前胸,倒地苦笑曰:我再也喝不上母亲为我做的菠菜粥了啊。此时瑕叔盈也已登城,正好接过大旗,周遍挥舞,大呼曰:主公已登城矣!郑国的士卒纷纷登城,遂克。

入许宫室。只是一栋敞屋,下雨时可以容二三十人避雨,下面也摆着几张桌子椅子,现在都已歪歪斜斜七仰八叉躺在那里,没一张手脚齐全的。许庄公的私人寝室也在这附近,里面也无有长物,米坛子酒罐子都空了,不是是他逃跑时带走了,就是被城里的居民偷走了。而且都砸破了。

郑庄公让人从附近的民居里搬了些桌椅放在议事厅,让齐侯隐公都坐了。许国的居民本来都藏到地下室和阁楼去了,见联军的兵士并无伤害他们之意,就渐渐探头探脑窸窸窣窣从拐角街头和阁楼上的窗帘后面窥探他们的动静,有些胆大的就出来给他们送茶叶热水点心水果之类的东西。庄公让人拿钱给他们,他们连连摆手风也似的跑了,跑不多远又回过头看他们。

郑伯让齐侯主持会议,齐侯不好意思说将许国据为己有,又不愿将许国径直让给郑国,就说要让给我国。公曰:君谓许不共王职,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当定其后事,寡人弗敢贪其土地人民,即令君有严命,岂能受之。这次伐许,郑国出力最大……隐公因为许田的事感觉愧对郑伯,想做个顺水人情,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惹齐侯不悦,正犹豫着,街头忽然一阵骚乱,有几个郑国的兵士推着一个抱小孩的驼背老人走向前来。徒乙曰:这个老头儿抱着这小孩要出城,我们见其形迹可疑,就把他带过来了。几个站在不远处的许国市民嚷嚷道:这是我们百里大夫!那孩子是我们君上的小弟公子新臣!百里回头像赶鸡鸭一样对他们挥挥手,说:滚开!多嘴多舌的你们有啥好处?郑国人会赏你们大饼吃吗?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没有降灾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连自己家里的人都不能友好相处,其敢贪许以之为功乎?你们都知道的,寡人亦有弟也,不能和协,而使叔段糊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愿大夫您能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我们郑国的公孙获辅佐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他。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将后悔降祸于许国,还是希望许公能复奉其社稷。到彼时但愿我郑国来拜访,还能像老亲家一样,能聚在一起乐呵呵聊个天啥的。只是别国的人就不要在这里滋蔓了,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寡人之使你们驻扎此处,不光是为了许国,亦聊以巩固我们郑国的边疆也。

于是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是你们的器用财货,不要留在许国。我死,急去之。王室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许,帝尧时大岳之子孙也,上天已然厌弃周之德性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子都是躲在车上的帷帐后面射冷箭的,除了他的车夫徒乙谁也不知此事。因颖考叔坠地时箭在前胸,都以为是许国军士放的箭,但后来庄公细问瑕叔盈以及其他最初登城的将士,都说箭是从城外射入,又审问了当时城外的将士,都是枉然,遂下令每百人一卒出一口猪,每二十五人出一只鸡一条狗,放血滴在酒中,每人喝一口,说一句话诅咒放冷箭者。有咒他一辈子不举的,有咒他生孩是二尾子的,有咒他每次尿尿都尿在脚上的,有咒他得怪病全身都烂掉的,有咒他吃包子没馅儿、吃馄饨没虾皮的。子都带的这一队自然也得了号令,他要领先起咒,他举起爵,歃了血,曰:以暗箭射颖考叔者,必死于女人的手下!

围许之役,息侯在三军入城之后方至,郑伯讥曰:怎么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息侯大怒,即回领兵伐郑。郑伯迎战于边境,曰:只是一句玩笑,何必如此?息侯曰:你怎么不跟你妈开这种玩笑?怎么不钻到黄泉吃你妈的屎去?交战未几,息侯大败而归。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征辞,不察有罪,犯五不韪而以伐人,其丧师也,不亦宜乎!

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

围许之役,在攻城之前,颖考叔给羽父送去一个大箱子,启之,公孙滑也。羽父笑曰: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还是要跟着我对吗?公孙滑曰:这次再也不走了。羽父曰:回去我找个工匠在你脸上黥上我的名字,看你还上哪儿去。公孙滑曰:我希望你能做太宰,这样就可以在我脸上黥太宰两字了。两人相视大笑。

羽父向他打听钟巫的事情。公孙滑曰:你可问对人了。我父亲(不知道他现在流落在何处)也是秘密会员之一。钟巫是郑国民间一种淫祀,祀钟巫者须阖家祀之,以长女为尸主,须终身不嫁,家中无女子,或长女不愿为巫者,须向其他家里有女巫的四时供奉,如有求于神,或是占卜之类,须另外备一鸡一鸭,一狗一豚,又须头戴面具、裸身入于钟巫所在暗室中,暗室中的情形是极为隐秘的,父亲从来没向我们提起过,据说若不能严守秘密,神就会降祸于该人,不仅自身难保,还会累及家人。尽管如此,我还是听到一些人传说,不知是真是假,暗室正中会悬一口钟,钟巫立于其下,信徒环绕而坐,巫女敲一下钟,手指一人,此人便起立绕行,若有人愿起立与他交媾,无论男女,则亦在钟下行之,此二人所愿皆谐,所祷皆验,所咒皆殒。若神巫没有选中者,可下次再来,直到被选中为止。若不愿与所值交媾的,必有大祸发生(这种情况极其少见)。

羽父曰:主公每年都要神秘消失一段时间,看来是去淫祀了。恐怕他至今无子,也和这个有关。公孙滑曰:可取而代之乎?羽父曰:不可。不过知道他这个秘密,也算是握住了一个把柄,可以向他提出我的要求了。

羽父见公曰:今夏城朗,外人都说主公欲归老,确有此意否?公曰:确有此意。朗城将来主要是作为度夏别墅用,之前也让人在菟裘营造了,将来主要还是在菟裘养老了。不瞒你说,我实在是倦于政事,尤其是与各国君主的往来,最令我头痛,当然你为我分担了很多工作,我要感谢你一下。羽父曰:我是想趁着年轻多做点事情。听说太宰犨要告老了。公曰:是。你如果要接替他当然不错,不过寪氏比你资格更老一些,我已经答应过他来接班了。羽父变色曰:寪氏一直党于公子允,主公不知么?公曰:将来我归位于允,寪氏忠心辅佐允,有何不可?羽父曰:公子允一直觊觎君位,听说主公城郎之事,喜形于色,实不可当大位。主公虽有让位之心,他得位后焉能善待主公?主公不如趁他现在还没有警惕之心,一举灭之!公曰:我与允肝胆相照,并无嫌隙,汝何出此言?羽父:依我看允有二心,主公不早先下手,恐为所害。公曰:我们虽非同胞所生,但我是看他长大的,青天朗月,必无此事。羽父:主公莫非觉得为君之乐,不如钟巫之乐乎?隐公变色曰:钟巫之事,汝何从得知?羽父怒而出。隐公默然良久,曰:罢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也够了。

十一月,公将如祭钟巫,馆于寪氏。或曰:寪氏即尹氏,入鲁后改为寪氏,非也。鲁地祠钟巫者本有数十家,因其事极密,各家多不相识。有相邻数十年,互为亲戚而不知彼此皆为钟巫者。公孙滑初在鲁时,公子允得其绍介,亦微服往之。他是当时其中年龄最幼的,一开始他许的愿望是诸如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之类,后来变成愿哥哥带我去堂地玩儿之类,又变成愿那位姐姐回我的信之类,尽管其中一些小愿望后来也实现了,却从来没有被神巫选中过,其他人也都不选他。他奇怪自己怎么从未被选中过,但他喜欢戴着面具在黑暗中等待的那种感觉,仍旧每次都来,十年如一日。

这天下了点小雪,微冷,众人都戴着面具,披着厚斗篷,在寪氏后花园叫做社圃的地方等着,听到第一声钟响,地窖的门开启,就纷纷从梯子下去,来到下面。下面只点了一盏灯,神巫依前端坐于钟下,众人都一个个脱了斗篷,在四周静静坐定了,之前来过的还是坐之前的位置,一两个第一次来的略迟疑了一下,也加入了进来。男女混杂,老幼兼有。这次会被选中吗?他思忖道。钟响,神巫手指向一个戴着鱼头面具的男子。又是他,这个面具见过好多次了,他几乎每次都会被选中,只要他在就会被选中。钟叮叮当当地响着,鱼头人开始绕行,这次等待似乎特别漫长,鱼头人似乎特别犹豫不决,允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忽然,钟声停了,允惊觉一个黑影笼罩在自己身后,霎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手伸过来,摸他的身体,他才明白自己是被选中了,可是,自己并不喜欢男人!怎么可以这样?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么?那人的手停在他腰间的黑痣上,停下来,然后悄悄移开,在他耳边问:是允吗?公子允僵住了,他认出了这个声音。继而,昏昧的心似乎陡然间被闪电照亮了一般,他哆嗦了一下,猛地转身一把扯下了那人的面具。主公!场内有好几个声音发出惊呼。与此同时,从门的方向嗖的一箭射中了隐公的面门。一队甲士从暗室四周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为首一人高举长矛,喊道:接大司寇令,凡淫祀者格杀勿论!除面具俯首认罪者免死!公子允正惶恐间,一只手拉着他,耳语道:主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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