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飞雪,夜里的雪下得比白天更大了,雪花肆无忌惮地从漆黑的天空中洒落。
远远的,一个人影在移动,灰色的薄袍子被风吹开,来人不得不停下来用冻僵的双手抓住衣襟双手交叉着把自己裹紧,没膝的积雪让他走得很艰难,每走一步,就会牵动背上的肉疮,饥饿、伤痛、风雪几乎就在下一刻将他击倒,但是这个顽强的人还是一步步地往前走。
在他的前方,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庄园亮着红色的光,他知道,如果他坚持不到这座庄园,不用多久他就会葬身在这茫茫的雪地中。
可是,他坚持不到了。一个趔趄后,这个人影再也没有站起来。
温家庄内,二小姐温善若坐在窗前,窗子被打开了,尽管屋外大雪纷飞,奇怪的是一朵雪花都没有飞进屋子,甚至一丝风都没能吹进来。
“小姐,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来?”侍女雨竹在旁边一边拨弄碳盆一边问道。
“会来的,惠比寿爷爷不会骗我的。”话虽这么说,可是温善若心里也开始有些动摇:这么大的雪,那个人怎么会寻得到这里。“雨竹,你再去门前多挂几盏灯笼。”
“小姐,连院子里都挂满灯笼了。大公子说,他一进山口就看到咱家的光了。”
“噢。”温善若不说话了,她紧紧地盯着院门外的雪。本来那里有一条道,可是下午的雪就把哪条路下没了,那个人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呢?如果找不到,父亲能不能躲过那一劫?如果实在万不得已,那也只能拼了我的百年修行。真想出去找一找,可是惠比寿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只能让那个人找到我们,我们不能出去找他。唉,真是急死人。
“小姐,小姐,有人晕倒在门口。”灵竹奔跑着前来禀告,急得门也没敲,一下子撞开门,裹进来一阵雪花。
“在哪儿?”温小姐忽地站起身,欲抢将出去,一转想,急忙唤雨竹,“雨竹、灵竹你们找几个家丁把人抬到西厢房,快!”
很快,常年闲置的温家庄西厢房内灯火通明,衾幄具备,暖意融融,雪地里的人已经被收拾干净,一碗热汤下肚,温暖和饱食让身体放松了紧张感,此刻正躺在床上酣睡。在香榻前,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侍女分列两边。
男的身穿一袭白袍,外穿一件红色的护甲,腰系一条镶金丝带,手持一把书生扇,最显眼的脖间围着一张狐狸皮,只见那狐狸周身黝黑,却长着一个雪白的脑袋,双眼微闭,似乎趴在男子身上休憩,更奇的是狐狸头顶上隐约有一团红色的火在升腾,摇曳不定。
再看那女子亦是一身雪白,两袖上各绣着一朵粉色的桃花,一举一动间桃花摇曳,似有阵阵花香散发在周身,头上梳着一个发髻,两侧各垂下齐腰的发束。
“大哥,恩公背上的恶疮必须切除,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松娘所言极是,趁着他现在昏迷之时施法割了去吧。”
“嗯。小妹也是这么想的。雨竹,去打盆雪水来,切记,一定要园中梅树上的雪。”
左边的侍女一揖唱了声喏就出去了。
“灵竹,你来解下恩公的上衣,在将他身子翻过来。”
“是,小姐。”侍女灵竹走到榻边,轻轻掀起罗衿,脱去榻上男人的上衣,稍稍用力,便将这个男子的身体侧了过来。这具刚刚还在雪地里挣扎的肮脏身体,已经被两个侍女洗净,但肩背上的恶疮不断渗出脓液,散发出阵阵恶臭。温善若虽是一位侠义女子,但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面对这恶疮也不禁皱了皱眉。
只见她脱去手臂上的金钏放在患处,徐徐按下去,并口中念念有词,本在肉中的恶疮开始慢慢凸起,一会儿就像一个小球一样高出了钏外,烂肉恶毒全部被束在肉球内。接着,温小姐一撩衣襟,拔出佩刀,只见此刀刀柄用黑檀木制成,上面没有一点装饰,黑中透亮,一个娟秀的“若”字刻在柄中。
刀刃薄如蝉翼,在烛光中的反射下闪着一圈冷冷的紫光。只见温小姐纤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抓住金钏,将刀刃轻轻地贴着恶疮根部切去,刹那间一股黑血沿着男子的背部流出来,滴到绯红的褥子上,虽然是在昏迷中,男子还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喉咙轻哼了几下。也就手起刀落的功夫,肉球便被割下来,恰巧雨竹端着一盆融化的雪水进来,为男子清洗伤处,待洗干净后,温小姐从口中吐出一颗红丸,如药丸般大小。
温小姐再次口中念咒,红丸缓缓升起,在伤口上方旋转起来,才转一周,血便不再涌出,再转一周割开的刀伤渐渐愈合,三周转完,男子似乎已经不感觉到痛,口中不再呻吟。温小姐随即把红丸再次收入口中。
“好了,恩公已无大碍,只要稍作几日的休息便可恢复如初。”
“松娘的法术真是愈发精湛了。”
“大哥莫要取笑妹妹了。”温小姐虽嗔怪自家哥哥,行为举止却也没有表现出娇羞,这或许就是江湖奇女子的性格吧。她站起身,吩咐两个侍女。“雨竹、灵竹,帮恩公重新换一床被褥。待恩公醒来即刻通报我。”
“是,小姐。”雨竹和灵竹两人同时一揖。
这时,门外有小童传话:“二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
“好的,我这就过去。”
“松娘,我随你一起去吧。”
兄妹二人离开西厢房,穿过庭院,匆匆来到书房。温家庄的书房是温老爷的私人场所,平时若无召见,即便是温家兄妹也不得擅入。此刻,温老爷正站在百宝架前纹丝不动,似乎在欣赏架上的宝物,似乎又在想着心思。
“父亲大人。”两声呼唤把温老爷从沉思中唤醒。
“人……救下了?”
“是的父亲大人。”
“千亦,赶紧带人把他送走。”
“爹……”松娘大惊。
“我已经想过了,爹已经活了快五百年了,自从你们娘亲过世之后,我一心只为拉扯你们兄妹二人成人,如今你们均已长大,这次劫数躲不过也就罢了。”
“可是爹……惠比寿爷爷说只要此人在身边,爹可以轻而易举躲过这场渡劫。”
“这老家伙的话未必可信。即便他所言属实,爹又怎么忍心看你忍受百年的磨难。”
“爹,孩儿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救人也算是功德一件。至于松娘的磨难,我觉得不足为惧,保护妹妹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话虽如此,但这天意究竟是违还是不违!”
“我妖狐一族虽在妖界也算稍有名声,况且我们也从未和其他妖结仇。那个凡人肉身更不用顾虑。虽说我的狂风刃卷时灵时不灵,但只要假以时日,吃下上等的御魂,保护松娘是不在话下的。”
温老爷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门外有家丁匆忙来报:“老爷,出事了,黑白鬼使来了!”
闻听此言,三人大惊。
“爹,难道说劫数这么快就来了?”
“莫慌,妖劫是天界的事情,冥府只管人间的生死,可能……他们是冲着那个人去的。”温老爷毕竟是只老狐狸,略一思索就看到了其中的玄机,“待我先去会会这兄弟俩。”
“爹,还是我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