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病房
刚开始躺进这间病房时,只我一个人。四张床。得,一个人住了个单间。我喜欢清静,住院就安静地躺着吧。
第二日、第三日其他几张病床相继来人。
第一位是个中年大嫂,摔坏了胳膊,行动自由,等着做手术。见了我们就笑,说说家常,说她的胳膊怎样在乡下的卫生所没有治好,才到县城医院里来的。
第二个是一个小伙子。开车的。车在路上爆胎,修车时他钻在车底下,后面来的卡车又撞了他的车,一条腿当时就找不到了,另一条等待手术。他刚从重症室里出来,转到普通病房等待二次手术。他喜欢和大家说话,喜欢给大家唱歌,嗓子蛮好。我在最北面,他在最南面,我们隔着张床,那张空床。聊了几次觉得挺投缘。
最后住进来的是个老太太,七八十岁的年纪。割草时摔了一跤,屁股摔坏了,做着牵引。儿子女儿都是老板,很有钱的样子。大概也是生意忙,无法照顾,便雇了一个老太太来护理。客气地和病室里的人打个招呼,就留下两个老太太,匆忙走了。
九月,秋老虎正肆虐的时候。还好空调可以开起来。风扇在房子中间,正对着老太太的床。
生病的老太太躺在那儿,看着牵引,在想着什么,突然就开口说:“热来,热来。”照顾她的老太太就过来拿把蒲扇给她扇风,过一会儿又喊:“热来,热来。”照顾她的老太太就出去了。过一会儿,护士来了,看着遥控器上的温度:“你们房间的温度已经够低了,没法再调了。”老太太还是喊热。
她夹在我和小伙子中间,说话阻断,又不停地听老太太喊热,我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但是我不说,自己好歹是知识分子,得注意形象,得显得有点涵养不是。
照顾她的老太太一出去,她就说:“她这个人很难弄,让她伺候我的时候就净偷懒,一会儿跑出去一会儿跑出去的,也不知道野到什么地方去了。一钟头要三块钱的。真是。”等那老太太进来了,她就说:“阿姐,你待我真的好来,吾侬在屋里也没有人待我这么好。哎,阿姐,你说我的羊这几天没人喂会不会饿死?”那个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的嘟囔。在旁边的我只好使劲地看书让自己努力不去听。然而这种努力往往没有效果,越是努力不听,听得越清楚。
两个老太太很健谈,晚上得到十点钟以后才会停下来。照顾她的老太太拿条凉席铺在地上,枕个头帕什么的就那样睡一晚,我估摸着她还想说什么来着的。
白日里大嫂行动自由,听见她们开口了,就走出了病房。那小伙子歌儿也不唱了,有时刚睡就又醒来,有时是疼醒,有时是被不断的说话声吵醒的。她的家属的不满已经写在脸上了:有时会摔笤帚、簸箕示意。我还能忍,要发飙也不是我,自有人会,我这样想。
这一日,大嫂做好手术,向我们两个告别,麻利的收视好自己的东西,走了,她解脱了。
护士收拾完床单,说:“天不热了,医院里说不要开空调了,用电风扇吧。”遥控器就这么被她没收了。
没了空调,病房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那小伙子一出汗可能就会感染,开电风扇吧。风扇正好在中间,对着老太太。风一吹大,照顾她的老太太就喊:“冷来,冷来,熬不住了!”用个头帕裹住头。躺着的老太太也跟着喊:“冷来,冷来,熬不住了!”她们便要去关电风扇。小伙子一关电扇就受不了,又让家属去开。我也想开,可我行动不便,那就让行动自由的人开吧。
照顾的老太太一出去,躺着的老太太就会说:“我也怕热。他那个人最难弄,开个小风也喊冷,让大家跟着一起热。”听了老太太这话,我真的无语了。
等那个老太太进来,新一轮的开关之战又上演了。小伙儿的家属已经明显发怒了。我知道她已经到极限了。一家那么多人就靠丈夫开车赚点钱,现在所有的苦难都压在了她的肩上,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现在丈夫还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术,谁知道后边还有多少事儿在等着她呀!我每天看着她能笑一两次,便从心底里佩服她。现在两个老太太又来添堵,她哪里还有什么好脾气呢?丈夫万一感染了呢?
她大声地对两个老太太说:“我们必须扇,这是我们的权利!”她赌气把电风扇开到最大。过一会儿,那个老太太就去把电风扇给关了。我知道,隔着一个床,风扇开到最大,小伙子那边也扇不到多少,因为我也扇不到多少。风可全在老太太那儿了。
毕竟一个是家属,一个是陪护,老太太终于不去关电风扇了。两个人只是嘟嘟囔囔的说话。我本来就烦,小声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理她呢?
嘟嘟囔囔,嘟嘟囔囔,没完没了。听听好像也就一句话。我有点好奇。仔细听听,老太太说:“权利,权利,我们就没有权利吗?”
嘟嘟囔囔的声音不大,在我心里响了一个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