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于我自然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自认识方块字始,就本能在寻找这种愉悦,从黑白小人书到装帧精美的大书小书,这是一条一直在向前的路,路标则是 — 那精灵一样的方块字,会飞到心里或者撞到心上。
先从小人书说起吧。
周末下午是那时最快乐的时光,飞快的吃完午饭,就一溜烟儿的到小人书摊了,那里有万能的孙悟空、如画如歌的阿诗玛、能吃四十盘菜的“七把叉”、硬铮铮的朱老忠、可爱又可怜的三毛……
本能的对那些横眉怒向、苦大仇深的英雄们不感兴趣,比如《千万不要忘记》之类的。
就在书摊前一直站着,津津有味的看,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字实在看不清了,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那时的小人书是两分钱看一本。
最早看的大书是《三家巷》、《欧阳海之歌》,那是小叔叔的书,囫囵吞枣的就给翻完了,记住了美丽的区桃、风度翩翩的陈文雄、如邻家哥哥的欧阳海。
书里更多的是淳朴的气息。
能完整的读下来的书是《上下五千年》(一)和《故事会》,那是父亲从上海出差带回来的。
这两本书对我的影响比较大,《故事会》的情节自然很吸引人,但流畅平实的叙述也很好,后来还断断续续的看了一段。《上下五千年》是文史的启蒙,我的初中历史就非常受益,直到现在我对那段历史特别的钟爱。
那本书里的荆轲还是一个小丑形象,匍匐在正义高大的秦始皇脚下战栗,全然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英雄悲情。
在那个文化匮乏的年代,只是如饥似渴的寻找着,看到书,“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到了80年代,书报亭成了我的最爱,有一本杂志撞进了我的心里 — 1984年第7期《读者文摘》——
因为封面,白天鹅造型的芭蕾少女舞姿,空灵中带一丝丝哀伤,心里喜欢,接着翻到了里面的《勇于信人》,文章结尾说:
信任有时候是赌,但不一定常赢。但肯相信别人的人,比不肯相信别人的人差错少……
当时心中释然,其实内心是向往着这种感觉的。
从那期(1993年第7期更名为《读者》)开始,就离不开了,这一看就是二十多年。
《读者》是温润的风,一点点地将生命中的真与美移植到心里,慢慢的自己也有了发现的眼睛,有了很多的“我喜欢”,墨香氤氲的书房是无垠的,热闹的街市更有着鲜香活色的气息,而前者是来自于后者的。
《读者》是温暖的手,牵我到席慕蓉、张晓风、余光中、林语堂、泰戈尔、海明威、狄金森、伍尔芙、张爱玲、史铁生、周国平的世界,那里有最高贵的灵魂,有最清醒的灵魂,有最美丽的灵魂,有最坚硬的灵魂、乃至于最纠结的灵魂。
仰望他们,触摸他们,和他们一起呼吸……
《红楼梦》和卡夫卡是要用一生来读的
他们是上帝的使者,为我们还原了真实的世界,让我们洞悉,让我们体悟,然后去热爱。
不得不说到我的浅陋,因为对他们的理解才刚刚开始,所以只能是盲人摸象的一点点感觉。
《红》是一见就再也舍不下的缘分,仅仅是“红楼梦”这三个字就牢牢的抓住了心。
《红》是雪芹大师从女娲补天处,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望过去的:
它最精准的描摹了“你我他”在这个世界挣扎的本相,让我们跳出来看自己,看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它用最丰富的人性标本,揭示了遮蔽生命根本、生命本真的各种“色”,同时展示生命本身的各种真善美,诠释了“人之为人,应诗意地栖居”。
《红》读到一定程度,只会更想入世,更热爱这“滚滚红尘”。
做红迷是有福的。
迷上卡夫卡是因为他的《变形记》的第一句话: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直达内心 — 就像真实的生活,不知不觉就发生了。
卡夫卡以敏锐而深刻的人生体验,睿智而锋利的笔触,揭示了社会环境对人性的异化和人与人之间无法弥补的隔阂,将我们深藏内心的恐惧、焦虑和茫然,一一展示出来,让我们正视了内心深处的那团混沌。
他是勇者,独自承受了常人不能承受之重,毕生都在用“精卫填海”式的韧性来对抗自己的被异化,虽然微弱,但是执着。
读卡夫卡,疼到心里。
而作品和作者的性情是分不开的
大师为《红楼》而生,“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卡夫卡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捧着隐喻着他的信仰的《饥饿艺术家》,热泪长流……
他们为自己的“诚”与“痴”而悲欣交集!
东、西方的天才如此的相通,他们因为懂得,因为热爱
……
为此,
我会永远爱着《永远有多远》的那个“傻”得不可救药的白大省;
相信《鲜血梅花》里阮海阔的经历,首先“我为人人”,才有“人人为我”;
像《不能回头》的黄羊,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守着“不亏良心”的底线;
向着《命若琴弦》的那个老瞎子,让生命的琴弦永远欢跳,那怕结局是一张白纸……
钟爱《傅译传记五种》
首先因为对傅雷的景仰 — 从译笔到人格都臻完美。
再者是罗曼·罗兰,这位终生向着理想的人道主义作家,用音乐般的语言热烈讴歌那坚毅、刚强而又善良的伟大心灵。
因为音乐的关系,《贝多芬传》先入为主。
迟迟一直没看其余的四个传记,是因为《贝多芬传》的深深撼入内心,想保留这种感觉长一些。
傅雷为什么要重译《贝多芬传》,译者序写到:
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过劫难磨练的超越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是我们的致命伤,这是我十五年来与日俱增的信念。而这一切都由于贝多芬的启示。
作者罗曼罗兰在序中写到:
“浸润着他的苦难,他的勇气,他的欢乐,他的悲哀;我跪着,由他强有力的手搀扶起来,在他祝福之下,我和人生重新缔了约”
“《贝多芬传》绝非为学术而写,它是受伤而窒息的心灵的一支歌,在苏生与振作之后感谢救主的”
“我颂扬正直与真诚的大师,教我们如何生如何死的大师”。
贝多芬,童年颠簸、少年丧母、背叛、失恋、贫穷、疾病都给他,他用音乐抗争,命运又使出杀手锏——给他失聪,让一个以音乐为生命的人失去了听力,他仍然挺直了充满力的身躯。
他一直坚持:竭力为善,爱自由甚于一切,即使为了王座,也永勿欺妄真理。
贝多芬,“远不止是音乐家中的第一人,而是近代艺术的最英勇的力。对于一般受苦而奋斗的人,他是最大而最好的朋友。让我们对着世界的劫难感到忧伤时,他会到我们身边来,好似坐在一个丧服的母亲旁边,一言不发,在琴上唱着他隐忍的悲歌,安慰那哭泣的人。当我们对徳与善的庸俗,斗争到疲惫的晨光,到此意志与信仰的海洋浸润一下,将获得无可言喻的裨益。他分赠我们的是一股勇气,一种奋斗的欢乐,一种感到与神同在的醉意”。
“什么胜利可和这场胜利相比?波拿巴的那一场战争,奥斯特利茨哪一天的阳光,曾经达到过这种超人的努力的光荣?曾经获得过这种心灵从未获得的凯旋?一个不幸的人,贫穷,残废,孤独,由痛苦造成的人,世界不给他欢乐,他却创造了欢乐来给予世界!”
那是可以总结他一生,可以成为一切英勇心灵的箴言的:“用痛苦换来欢乐”。
走得累了,就靠着这颗大树,它有力宽厚的躯干足以抚慰疲惫的躯体,路,还是要好好走下去的。
人生怎能没有美?
因为唐诗宋词的气息,一见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就爱得不行,以至于花半年多时间手抄了一遍。
看似闲闲的碎语,其实字字珠玑,沁人心脾。
先生的美的态度既是超俗的,又是入世的,他在书中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美的人生和宇宙—
充满了亲切感和家园感,这是一种生活方式。
美从何处寻?
啊 / 诗从何处来 / 在细雨下,点碎落花声 / 在微风里,飘来流水者 / 在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尽日寻春不见春 / 芒鞋踏遍陇头云 / 归来笑捻梅花嗅 / 春在枝头已十分
诗和春都是美的化身,一是艺术之美,一是自然之美,都是从目观耳听的世界里寻得她的踪迹。
道不远人,如果你在自己的心中寻不到美,那么,你就没有地方可以发现美的踪迹。
江上调玉琴 / 一弦清一心 / 冷冷七弦遍 / 万木澄幽阴 / 能使江水白 / 又令江水深 / 始知梧桐枝 / 可以徽黄金。
这是多么活跃、至动而有韵律的心灵,和宇宙万物相应相生。
先生的源头是中国传统文化,结合他贯通中西的艺术和哲学素养,使得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一颗宝石,无论是谈诗、画、音乐,还是论舞蹈、雕塑和建筑,都闪耀着灵动的美,传达出一种深沉挚厚的生命意识。
造物主给了我们充满欲望的肉身,同时也给了我们向着美的天性,我是俗人,离不开、也拒绝不了欲望带来的乐趣,但不会忘记携带着美,拒绝属于邪恶欲望的那一部分。
读书是天性的寻找,寻找更好的自己。
所有的书都是一本书,而这本书越来越读不尽。
我像一个幸运的小孩,有幸得到了大师们的一点点灵光片羽,不禁沾沾自喜,而后在他们的海洋面前,倍觉自己的渺小和浅陋——
是以谓“管蠡窥测说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