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是雨水落到屋檐的声音。
秋雨比刚才密了一些。
月流梳猜到了裴白说的无耻是什么意思,轻轻的叹了一声。
樱灵虽然没有猜到,但依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裴白话语中的悲痛与自责,那种感觉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剑深深的扎进人的心窝一样。
事实上不止他们两人,就连这空中的雨水都起了感应。
牛毛般的细雨一滴一滴的,直直的刺在屋顶的瓦上,就如一把把晶莹剔透的剑,将瓦片扎得支离破碎。
卡擦的声响密密麻麻的从房顶传来。
樱灵与月流梳对视了一眼,发现眼前的剑圣变得好生恐怖,自体内流出的悲痛气息竟唤来了阵阵剑雨。
若再由裴白继续下去,这屋子非得毁了不可。
“啪” 一声炸响。
樱灵将水壶重重摔在地上,飘起层层雾气,溅落一地水花。
裴白的思绪被这声响打断,猛然转头狠狠地瞪了樱灵一眼。
无形的剑意随着这愤怒又哀怨的一眼倾泻而出。
目光所过之处,细雨碎瓦横飞。
樱灵被这一眼吓得连连后退。
月流梳一步跨到樱灵身前,低沉喝道:
“剑圣大人!”
天边一声闷雷,裴白的目光缓缓落下,眼中的精光已经不在,刚刚的气势瞬间就消退了下来。
须发随着细雨一起垂下。
裴白开始咳嗽,他总是笔直的身躯也如被风压倒的竹子一般,沉沉的弯了下来。
场间的哀思,变得愈发浓厚。
樱灵正想该怎么安慰下这看起来甚是可怜的老头。
裴白又撑直了身子,开口说道:
“我刺了他一剑。”
“嗯?”
樱灵下意识的问道。
裴白道:“当胜负已分之后,我又刺了他一剑。
剑堂是我无门恩几百年来的承剑之地,自有无上剑意,承天剑亦是摆放在其中。
直至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当时究竟是如何的心思,也许是我听见了历代先辈的叹息,也许是感受到了承天剑的不愿,更多的应该是我败在他剑下的不甘。
我用剑气寄出承天剑,从他背后刺了过去,那一剑威力一般,速度倒是极快,极有可能得手。
关键是师弟他不防我。
他正默默的向着我抱拳行礼,没有胜利者的骄傲,没有对我轻蔑,更像是在感谢作为师兄的我对他的认可与支持。
我怔怔的看着他,心中江海翻腾。
承天剑悄无声息的飞到了他的身后....
眼看就要一剑贯穿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千秋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用她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切的替师弟挡下了这一剑。
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师弟抱着浑身是血的千秋向我怒吼的表情。
他咆哮着质问我,接着反手刺出一剑。
一道光剑瞬间就到了我的面前,那一剑比闪电还快。我只看见剑光一闪,一把铁剑已经悬停在了我眼前。
那是我见过最凌冽的一剑,也是最完美的一剑,原来师弟一直都没用全力。
这样的一剑我避不开,也不想避开。
我拼命的张大眼睛看着那把普通的铁剑,我要看着他刺入我的头颅之中。
用剑的人死在这样的一剑下倒是死得其所了,也算是偿还了我的些许罪孽。
只是它最后也没有刺入我的脑海。
铁剑在我眼前停了片刻,剑尖忽然偏转了方向,擦着我的鬓发刺入了身后的墙中。
剑堂的墙被一剑切成了无数碎片,铁剑也变成了碎片埋在了墙下。
师弟扶着受伤的千秋走出了剑堂。
离开时他幽幽的说道,君子...剑圣...从今以后我季燎原不再用剑,与无恩门也再无瓜葛!
那个背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听着裴白的叙述樱灵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画面。
季燎原被信任的师兄从背后偷袭,怀里抱着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的女人。
他愤怒的还了一剑。
只是这一剑依旧没有伤害他的师兄,却斩断了这么多年来他与无恩门的情意。
当他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出无恩门的时候,那道背影该是如何的悲凉?
……
“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云雾里传来。
云雾外站着一个干瘦的老人,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在身前不停的晃着,看起来有些寒碜。
“呵呵,一个血祭了上万人的人,用有情有义来形容我倒不好说准不准确。”
老头的声音很干,就如他脸上的皮肤一般。
他在云雾里恭敬的站着,身子弯得极低,似乎在迎接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雾慢慢散开,一把银色长枪缓缓出现在老人面前。
老人见着在雾气里依旧泛着银光的枪头,微微笑了一下,将身子弯得更低的鞠了个躬,然后对着银枪的那头说道:“拜见楼主。”
银枪在雾气里四下一翻,雾气像撞见猛虎的兔子一般,迅速向着四周逃窜。
很快,一个穿着白色盔甲,头发高高束起的女人出现在了老人面前。
女人面若冰霜,看不出年纪,一双凤目透着刺骨的寒意,嘴唇却是及其红润,就像盛放的玫瑰一般,她正是鸳鸯楼的楼主黎漫。
云梦山内常年大雾弥漫,通常过了午时雾气开始慢慢消散,直至未时才能完全散开,露出真正的青山碧水。
犹如樱灵所说的那样,黄昏时分是云梦山最美的时候。
只是黎漫从来都不会关注这样美景。
忘生崖是云梦山内雾气散得最晚的地方,也是黎漫最喜欢的地方。
十年来她常常将银枪立崖前,独自在悬崖边打坐。
有时候一坐就是几天时间。
而今天因为一些消息,她提前走出了雾气。
看着眼前这个独臂老人,黎漫冷冷说道:“他将所有的情意都用在了一个女人身上,所以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感情。”
老人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没有回话,应该依旧不认同黎漫的说法。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十年,你只参加了最后一段,所以不知道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老人淡淡说道:“我只知道死了上万人,这就够了。”
黎漫轻蔑的看了老人一眼。
“没人天生喜欢杀人,就算他真的是个魔鬼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杀这么多人。陈不回,你知不知道当年季燎原从无恩门出来时带着一个受了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