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从来都是因为你。——李鸽。”
听说,这是阿茶故事的结尾,她落笔给自己写下的结尾。
1
二零一五年的圣诞夜,阿茶的城市下了一场雪。
那天,街灯亮得很早,昏黄的灯光透过方形的玻璃罩子,铺在雪地上,灯柱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街道上寥寥的行人匆忙地走着,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阿茶和李鸽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好像可以听到雪花从耳边落下的声音。
阿茶有些心不在焉,依偎在李鸽的肩膀上。他们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可是,路不会变长,时间也不会变慢,他们还是走到了街道的分叉口。
她停下步子抬头看他,恰好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也正望向自己。
“李鸽,从这里往前,我走一百步,你在我回头前离开,好吗?”
李鸽没有说话,看着阿茶被冻红的脸,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轻轻地点了头。
阿茶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入李鸽的脖颈里,轻轻吻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与李鸽紧扣的手,从他的怀里跑开。
借着灯光的照映,李鸽看见在空中打转的雪花落到了阿茶晶莹的睫毛上,发丝上,身上。看着她对自己笑着,像雪夜里的天使,“那我开始数咯。”
他的心抽搐的疼了一下,吸入的空气好像在肺里凝结成冰。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雪花飘向了哪,也许飘到了带着小灯的圣诞树上,也许飘到花花绿绿的糖果盒和金闪闪的铃铛上了。
阿茶穿了一件肥大的黑色羽绒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一只在雪中缓慢行走的笨企鹅。她努力不回头看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雪地靴往前走。
她轻声数着,“一,二,三……”
呼出的热气一瞬间凝成了白雾,阿茶的眼前氤氲了起来。她没有停下来,继续一步一陷地迈着步子。
“八十九……九十三……”她的声音慢慢止不住地开始发颤,带着呜咽,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难过,泪水清脆地落下,和雪花一同消融,就好像泪水和雪花从未出现过。
她抬起袖子,笨拙地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头看向那个离自己百步远的街道口。李鸽刚刚站过的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鹅毛般大小的雪片在清冷的寒风里打转。
明明他的呼吸刚刚还在自己的耳畔流淌,他的温度还存留在自己的指尖没有消散。有那么一瞬间,阿茶觉得自己疯了,她不相信,这些日子她是活在自己的臆想里。
阿茶蹲下身,把双手放在雪里,刺骨的痛感侵袭着她的全身。慢慢的,好像不疼了,她的手开始变得温热,甚至灼烫。
2
时间回到半年前,那时阿茶正准备着她的新书《消失的恋人》,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一个梦,或者很多个梦。
她的梦里,屋子像骨牌一样,一米一米地坍塌,然后崩裂。腥红,残破的肢体,血的颜色不断晕染开来,全部都是死人。地裂了一个大口子,天上布满乌云,飘着雨,恶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阿茶觉得自己在黑暗中下陷,即将坠入无底深渊。可是,一双温热的手,猛然拉住了她。
这是她最后一个关于他的梦。
阿茶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脸,就连轮廓,也在一瞬间消散了。除了那份温热,她对他再也没有任何记忆。
那天晚上阿茶惊醒,五点半,天边勾勒出了一抹微光。那一瞬间,她想写一个故事。
“我们见一面吧,哪都好,就是别在梦里。” 她轻声地对自己说。
她从抽屉里翻出纸笔,然后在纸张上写下故事的名字,《消失的恋人》。开头是这样的,“阿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屋子像骨牌一样,一米一米地坍塌,然后崩裂。”
故事女主的名字,用了阿茶自己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故事。
那些日子,阿茶有些轻微的神经衰弱,经常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自己的小说也不断地写写刪刪,敲着键盘,然后就到了深夜。
手机响的时候,阿茶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被子的一角落在地上。来电也一直没有挂掉的意思,她只好翻了个身,在枕头下摸索着。
“大白……”阿茶迷迷糊糊地回应着电话那头,“嗯嗯……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电话一挂,她继续蒙上了被子。等再次醒来时,钟表的指针停在了十一点。她挠着头发,下床给自己到了一杯水,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窝进了沙发里。
她晃了晃鼠标,屏幕上出现了昨晚没来得及退出的Word文档界面:“还有五十五秒,红灯会变成绿色。在斑驳的光影里,他向她走来。”
阿茶移动光标,点了保存然后退出。
等洗漱完,她突然想起什么,拨通了大白的电话,大白是负责阿茶的编辑。
“大白,对不起,我今早身体不舒服……新的章节已经在准备了,还需要些时间。”
“这样啊,没事,那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阿茶最近都睡得很晚,有时候码字忘了关电脑,一开就是一晚上。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保存文档。
她把手机和钥匙统统塞进包里,然后从衣橱里随意拿了件衣服就出了门。阿茶的小说前几章的初稿落在了工作室里,她需要回去取一趟。
正午的阳光有些炙热,阿茶眯着眼,站在人行横道旁等待着。她低头看了看手腕的表,五十五秒,红灯才变成了绿色。往来的车流停了下来,道路两端的人潮相向而行。
阿茶朝着对面走去,在人行横道中央,她忽然停了下来。
3
很多年后,当阿茶再次想起与李鸽的相遇,她写下了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在斑驳的光影里,他向阿茶走来。当只一步的距离时,他与她几乎同时停下。他的睫毛在阳光下盈盈地颤着,浅褐色的眼睛温柔平静地注视着阿茶。好像,他注定为她而来。
绿灯开始闪烁,如潮的人群也尽数散去。只留她与他站在道路中央,她仿佛一时间失了言,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
阿茶好像见过见过她,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等她缓过神,看了一眼即将变为红色的信号灯,有些不知所措。阿茶朝着他匆匆地笑了一下,然后与他擦肩小跑到了马路对面。
等阿茶站稳步子回头看时,车流来来往往,他也已消失不见了。
那一整天,阿茶都有些心不在焉,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阿茶到工作室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她推开窗户,让风能够吹进来。
桌子上摆放着几封读者来信,自从开始准备新的小说,阿茶已经很久没回过工作室了。应该是大白最近一段时间帮自己收的,阿茶想。
阿茶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一封信,信来自一位高二的女孩子:“阿茶姐姐,见信好,我一直都有看你的故事……很多时候我在想,究竟是你创作了故事的结局,还是故事创作了结局,期待阿茶姐姐的回信。”
阿茶将女孩的来信放进自己的包里,然后拿出了纸笔,她想了一会,然后工整的写下了她的回答: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我想和你分享个故事,也许这个故事可以解答你的疑惑。很久以前我写过一个故事,关于警察与毒枭的,男女主都毕业于警校,收到上级任务需要潜入毒贩内部。最开始创作的时候,我想塑造男主的英雄光环,以及他最后为女主挡了枪子的故事。
可是,我没想到,最后一切都偏离了我原有的设定。男主潜入毒贩内部后没经住诱惑开始为毒枭做事,甚至在最后被逮捕时,竟以女主的性命相要挟换自己的平安。而毒枭,却最后护在了女主身前,为她挡了一枪。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结局,却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改变了。
作家可以制定结局,改变结局,可是在故事发展中,有时却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希望我的回答对你有用。
阿茶将信纸对折,塞入信封,放到了抽屉里。
4
“阿茶。”大白一进门看见好几天没露面的阿茶正趴在自己的桌前,有些惊讶。
闻声,阿茶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好些了吗?”
“好多了。”阿茶站起身转了个圈,轻轻抱了一下大白。“谢谢大白。”
大白拉着阿茶走到休息区,坐到沙发上,然后给她倒了杯咖啡。“对了,快和我说说你的新故事。”
阿茶好像没听见,盯着手里握着的杯子发呆。
“阿茶?”
“嗯?什么。” 阿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和我说说你的新故事。”大白微笑着向阿茶的方向靠了靠,“就是前几天你和我提起的《消失的恋人》”。
“我……我的脑子有些乱。”
“没关系,随便聊聊。”
恍然间,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再次浮现在阿茶的脑海中,他在斑驳的光影里走向自己。
“李鸽……她是女主梦里的人,突然有一天闯入到了女主现实的生活中……他因女主的梦而存在,可他也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女主梦中的人。”
阿茶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他为她而来,可是故事一开始就暗示着他的消失。”
“阿茶啊……这个题材很特别,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阿茶无奈地摇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悲伤侵袭着她的全身。
阿茶将自己给读者的回信交给了大白,麻烦她帮自己转寄,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
她的工作室不大,几平米,是她拜托大白帮自己找的房间,采光很好。桌前有一扇窗户,米色的窗帘,窗台上摆放着两盆小小的多肉植物。一朵浅紫色,一朵绿色。
阿茶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到桌前静静看了起来。
偶尔有微风吹进这扇小窗,风铃碰撞,清脆的响。
叮——不知不觉,太阳已经从东向西划过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慢慢沉下地平线。
阿茶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正好,一会可以坐九点四十五分的地铁回家。阿茶不急不忙地将书放回书架,熄灭了工作室的灯。
从地铁站出来,阿茶觉得有些凉。清冷的街道寂静无声,除了一两声的虫鸣,只有微轻轻地吹着。她抬眼看了眼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亮着。
“清冷的街道寂静无声,除了一两声的虫鸣,只有微轻轻地吹着。她抬眼看了眼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亮着。”
嗒——嗒嗒。
阿茶在键盘上敲下了这段话,她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就像那几颗孤零零的星星,甚至一颗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