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五七年的大放大鸣起,特别是一九五八年“反右”以后,大学的校园里一直弥漫着浓浓的政治氛围,在我的记忆中,能坚持上课的只有两门功课,一门叫“物理化学”,另一门是“俄语”,其余的时间是频繁的政治学习或阶级斗争。再就是下乡、下厂,或以实验代替教学。最有意思的是学一门“无线电技术”,就是用一天时间安装一台“电子管收音机”,当时电路图也看不懂,连元件的名称都不清楚,比如用的炭精电阻,上面用色环来表示阻值,但电阻上三个色环表示多大的阻值是不明白的,只是边问边装,最后经指导老师修正后,能收音,也能扩音,一门课也就完成了,然后就拆卸完毕。
一九五九年春天,又到上海苏州河边的原上海试剂厂劳动,那时跟随师傅当“操作工”,这个车间或小组是生产EDTA的,当时我学的是化学,但EDTA是什么还没有学过,经过多年以后,才知道EDTA是络合滴定的络合剂,学名是乙二胺四乙酸或它的二钠盐,车间内有时还生产氨三乙酸(氮三乙酸)。操作过程是在巨大的反应罐中反应约九、十小时,然后中和、搅拌、沉降,再洗涤,得到白色的晶体。那时正值大跃进年代,于是有人提出用“超声波”合成,去掉反应罐,通过超声波几种液体在管道内合成。最后是成功了,敲锣打鼓庆祝,拆去反应罐,真是创造奇迹。
一九六〇年上半年,又来到当时在浙江很有名的民生药厂,那时候民生药厂设在杭州的余杭塘上,余杭塘应与大运河相通。在民生药厂被分配到制造西药“保泰松”的车间里,保泰松是治疗关节炎的药。其中有一过程以硝基苯为原料,用锌粉在酒精的溶剂中还原而成(大概叫氢化偶氮苯),我只到车间里去过几次,接受的任务,基本上是在实验中用直流电来还原硝基苯,不断的调节电流、电压,以及阳极和阴极的材料和它们之间的隔膜,有时候也制得一些纯的产品,但是产率很低,没有可以实现量产的可能。
一次我所在的锌粉还原硝基苯的反应罐突发火警,据说是酒精挥发出来触及罐顶搅拌器的马达电刷,引发了火警,幸火情很快被扑灭,因是白天,又灭火及时,未造成大的损失。又有一天傍晚又突然传来了火警,我正在工作室内,很快地拎起两个泡沫灭火器向火场奔去,毕竟灭火器有些分量,再加奔跑,中间就把一个给了其他的工人,这次是醇钠车间(金属钠和乙醇反应)金属钠要和水反应引起爆炸,该不该喷水或用泡沫灭火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幸好警报解除,也未造成很大的损失。我在民生药厂约五十天,共经历了三次火警。化工企业当时频繁发生火警也不足为奇,据老工人告诉我一则更惊险的火灾,就是在草屋内操作金属钠时,突然爆炸,小粒金属钠被溅到草屋的顶内,既不可以碰水,也无法施救,最后只得把草屋拆卸后投入旁边的池塘中。
在平日正常试验电解还原时,有一天车间主任突然找到我,要我设计一份电解还原硝基苯的设计图,似乎车间马上要上马一样,其实那时的试验还是小试,而且产量很低,根本谈不上工业化的生产,在当时我婉言谢绝,过几天后又找我,一定要搞一份设计,其实我根本不懂化工的设计,也不懂英语。于是某天硬着头皮就和一位也是在厂实习的浙大同学去浙江大学找材料、查资料,资料显示当时在世界上还没有实现成功电解的生产,只能凭想象去“设计”,不过我为自己留下尾巴,当试验达到九十几的产率时才可施行,后来大概指导我的工程师知道这件事,对我就冷淡多了,其实在那时候的氛围中,我又能怎么呢?唯有很多的内疚和遗憾。
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