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出生的那年,父亲走了,甚至没来得及抱抱他刚出生不久的孙子。一转眼,儿子已经11岁了,父亲离开我也已经11个年头了。也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吧,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儿子,总是想起自己小时候与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人对于童年的记忆,总有几个镜头是定格在那里,总也挥之不去的。我出生在70年代中期,那个时候物资依然匮乏,所以对于吃的记忆是格外清楚的。我家在农村,家里5个孩子,我是老幺,所以父母对我自然是偏爱的,尽管在那个连饭都不一定能吃饱的年代。我三、四岁的时候,父亲为生产队卖油,这也可能是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我记得有菜籽油、蓖麻油、棉籽油等等,油放在一个油渍渍的油篓子里,早上出去卖油的时候将油篓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一侧。下午卖油回来,父亲经常拿出一毛钱或几分钱给我买零食吃,有糖豆、果丹皮、莲花豆等等,这可是任何一个小朋友见了都会馋嘴的食物。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父亲带我到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一个肉夹饼,确切地说是半个饼里夹肉,我们俗称“半疙瘩”。我已经忘了这个肉夹饼是怎么进了我肚子的,但新鲜的炖肉和着肉汁沁入发面饼的那个香味一直留在我的记忆,至今想起来喉头都禁不住要蠕动一下,咽口唾沫。这应当是我对食物最深情的记忆了。
另一个印象深刻的镜头是骑在父亲的肩头看戏,戏名叫“三滴血”。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村里赶集都要唱大戏,在文化生活贫瘠的年代,看戏也算是农民文化生活的一件大事。哪个村赶集,十里八村的都会去凑热闹,在集市上置买点日用品,顺便去看场戏,有亲戚朋友的还可以去亲戚家朋友窜个门吃顿好饭打打牙祭。应当是一个春天,碰巧邻村我一个大爷家赶集,父亲带着我去了,只记得偌大的戏场里人群乌泱泱的,父亲站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我坐在父亲的肩头,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戏曲演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山西梆子。我其实那个时候太小是看不懂戏的,只是父亲去那里我想跟着去而已,所以坐在父亲的肩头一会看看那些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演员,一会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人。虽然看不懂戏,但戏的名字却是记得很清楚的,叫“三滴血”,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戏到底是什么内容,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父亲在回家的路上给我讲,剧中人物为了验证血缘关系滴了三滴血。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算是我们村里的“文化人”了。父亲身材瘦削修长,年轻的时候还是挺帅的,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父亲很好学,也很聪明,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哪学的。他懂周易会算卦,村里有人娶媳妇盖房喜欢让他挑个黄道吉日;他懂中医会号脉针灸,也给一些熟人开中药针灸治疗一些常见病,在医疗条件差的那个年代可以顶半个赤脚医生;他也能刷毛笔字,逢年过节写个对联啥的自己就可以完成。父亲的文艺细胞还是比较发达的,会唱很多段流行的山西梆子,会拉二胡,会吹唢呐,大哥、二哥都跟着学会很多,唯独我不知什么原因没跟着学。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六一儿童节老师要给小朋友排节目,老师告诉我回去让你爸给写个快板,一顿晚饭的功夫父亲就完成了,他对此项任务乐此不疲。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个小快板的词:“我是幼儿园的好宝宝,小小年纪上学校。老师教我学本领,我就每天下苦功。读好书,写好字,爸爸妈妈笑嘻嘻。学雷锋,树新风,四化路上当标兵。五讲四美要做到,当个中华的好宝宝。对,当个中华的好宝宝!”那个时代又红又专的主旋律啊!
父亲虽然是农民,但对我们的教育还是挺重视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听他经常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特别是对农家子弟来说,考大学在当时是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一条出路。所以,对于我的学习他很在意。从幼儿园开始,父亲就经常给我出题,都是课本以外的,比如“鸡兔四十九,共腿100条。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 再比如,用火材棍摆算式,移动其中的一根火材使等式成立,等等,也算是我小时候的智力开发了。好在我从小学到初中成绩都非常好,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只有一次,应当是初中的时候,因为我贪玩成绩下滑父亲非常生气,扇了我一耳光,这是父亲唯一的一次打我。我的两个哥哥可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知道挨过父亲的多少次打了,这可能也是父亲对我这个老幺的偏爱不舍得吧。晚上没事的时候,父亲也会东拉西扯给我们讲一些故事,隋唐英雄,岳飞的故事,三国演义等等,还有一些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故事,支离破碎的一些情节都是听父亲讲过的。毕竟在那个年代,买书是很奢侈的,这些故事也算是父亲给我们的文化熏陶吧。
父亲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一直记得他常说的一句话,“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他也许不知到这句话是出自大师徐悲鸿之口,但却一直把这句话作为金科玉律来教育我们。直到今天,我都觉得父亲的性格、修养影响着我的人格养成,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起着重要的启蒙作用。随着我的长大,考入大学、参加工作,父亲一年年的老去,他不再象我儿时那般在我眼里那样的伟岸挺拔,身躯日渐佝偻,也不再给我这样那样的教导,但不管走到那里,我都感觉父亲一直在默默注视着我,他的目光似乎一刻没有离开过我。
父亲是因病离开我们的,在那个万家团圆的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撒手人寰,这也成了我心头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我不再喜欢过春节,好几年的春节都在国外度过,我不想听到欢庆新年的鞭炮声,那刺耳的声音容易把我带回到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