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时候,整个班级只有22个同学。
准确的说,是整个学校只有22个同学,另外21个差不多都是我的发小。
这么稀奇的事情发生得理所当然,因为这是一所即将拆迁的学校。这所匪夷所思的学校载满了我童年伊始的时光,那段时光干净得像空气,就像白色透明的梦织成的网。
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每每兀自以为时光停滞,在夜里肆意冥想之时,它便突然涌现在我脑海里。
而我也顺理成章地将它思忆,每到情节动人处,一伸手它便飘散而去。
雾气蔓延的早上,空气清澈得可以挤出水来,我一直以为眉目清秀的人都是从雾气里熏陶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有水汪汪的大眼。大约五六十米的操场上环卫着一排排的松树,就像守卫在王宫两旁的士兵,坚挺刚毅。
而我总是喜欢将他们的针叶一根一根摘下来,然后再嗅着满手的清芳味,拧紧眉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闻的气味。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每天都去尝试这样的味道,真是奇怪的动作。
学校正中央是一根挺得笔直的竹竿,当然,他的工作是降低自己的高度从而提升一面旗帜的形象。
下课之后总会有很多同学围着他转,以至于好一阵子他都显得摇摇欲坠,就像一个濒临夕阳西下老人的模样,但他总是又饱含和蔼又谦和的姿态,就这么随意让肆野的小伙伴将他摧残。
之后,我们的先生一看见有学生蹂躏这根可怜的竹竿便像捉小鸡一样将他们驱赶出去。当然,我也离不开儿时成长的马戏团,调皮和捉弄是正常的把戏。
只不过,我习惯性地会以先生做后盾,这个后盾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成绩够优秀,字写得够漂亮。
先生总是身穿一套灰色中山装,脚踩千层底黑布鞋,再配上细长的身材和瘦削的倒三角脸,每次一严肃起来,躺在嘴唇上方的两根八字胡就会上下抖动,就像波动的两根弦。
我到现在依然还记得,每次在上课前十分钟,我们就会大老远看到先生蹬着他那辆跟他一样老迈的掉漆的永久双杠自行车,在风里一起一伏地往我们教室的方向赶。
当时备受先生宠幸的有2个同学,一个小蕾,一个是我。
有时候我们可以嚣张到坐到先生的腿上,小时候的争风吃醋就是在攀比争夺长辈的关爱,这份幼稚的占有欲从来很强,永远不会赞同与别人分享。
所以,我也自然事事都跟小蕾比。
只是多年后,当我看着小蕾半途辍学穿着婚纱嫁为人妇,一杯喜酒下肚,我竟热泪盈眶:那些不起眼的日子居然被沉默了这么久,那些满载我们童年伊始的快乐时光啊,那些奔跑在阳光下到处追捕油菜花地的蜜蜂场景,那些成群在麦地里肆意翻跟头的嬉戏闹腾,都这么静悄悄的翻篇了。
那些儿时幼稚的争宠、打闹、吵嘴,都化为了酒水里醇正劲道的不舍。
那时,有一个同桌叫朱巧凤,个子矮小,皮肤黝黑,弯弯的眼角每次笑起来都会显现一道厚厚的眼皮,直至看不见她黑色的眸子。到现在我还对她那句“你慢慢写(课堂作业),我等你一起交”的话记忆尤深。
正是因为那份无私的等候,渐渐地将我练出一手好字。当然,这是后来先生给我的评语。只是多年过去,我的字始终赶不上先生的一分一毫。
一年后,我们搬到学校本部,他便不再是我们的先生,只是当我以班代表的身份去教师办公室时,他则以一副自豪的神态拍着我的肩膀说:“做官了是么!以后好好学习,好好努力。”
每当想起这句话我便酸涩无比,这是一份怎样的期待,而我终将要辜负他的期望,一旦被人取代优势地位,便再也难拔起斗志之态。
那份年少的无畏与果敢,伴随着年纪的增长与岁月的淘轮,惨留下的只是生活的世故与安稳。
有时候我常常会有找寻先生的冲动,只是介于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以及内心里那份埋藏的虚荣与自尊,你不够成功,不够优秀,怎么面对当年先生的期许。
也或许先生现在不一定记得我。
往事不可追,当下尤可贵。祝愿先生长寿安康,尽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