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他怕麻烦,爱享受,也善于撒娇。我娘是相当不齿他撒娇的,深深吐槽。
而他为数不多的一次主动打电话,竟然是“女儿啊,你没良心,你不要爸爸了!你怎么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我说:“哦。”
他不依不挠:“爸爸前几天感冒了,一个月呀,赖在床上都没有起来,打针打得好疼……”
我说:“!你丢人!一把年纪了!”
他还很坚持:“生病了当然疼啊!”
我就不要理他了。
他经常抨击我,说“你不是我亲生的。”
第一次,他说这话是在麻将桌上,他在搓麻将,我和他要学费,他不给我,说“麻将桌忌讳要钱。”
我不满:“麻将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烦了:“快走开!烦人!”。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阴森森瞪着他。
他看我还在那,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发念诅咒你输钱。”
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暴风雨即将来临。
可惜这招对我毫无效果,我开始大声念牌,把他的牌告诉隔壁的牌友。
他气得不行,猛地来一句:“你这么不应老子话,不是我女儿。”
啊,我很受伤,仔细思考了一下,到底我是不是他女儿,难道我妈以前也是大禹他娘,顺着鸟的脚印走了几步怀上了我?或者我妈是圣母玛利亚,怀了神之子,并让隔壁的木工被托梦喜当爹?但我想了一下,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我长得实在和他太像了,(甚至我是嫌弃的,我想像我娘一样高鼻梁,眼睛凹进去,比较有立体感。)
源于对他不给我学费的不满,我有阵子时常把他柜台的钱撕了,和他做一个“我撕你拼”的游戏。
他要揍我,我就拿了一把剪子轻轻划过手腕。
他紧张了:“别!别!”
我说:“你要是再语言暴力或者敢身体虐待我,我就到电视台门口叫嚷亲生父亲家暴女儿。”
他:“我什么时候对你动过手了……”
“但是你打我妈!”我认真地说,“我妈只有我能欺负,你凭什么揍她?你还是个男人吗!”
他恼羞成怒:“小孩别管大人的事!爸爸给你买了一箱王中王…”
我轻蔑地看看他:“王中王卖三块钱,成本价一块五一根,你忽悠我,我要念书!给我钱!”
他:“……”
我把王中王拿过去喂猫,然后当着他面悠闲自得地剪钱。
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爸爸挣钱容易吗!”
“你以前就这样撕我妈钱的,你还说,这些迟早都是我的钱,我为什么不能撕?我是学的你啊,你不是让我学老子吗?”我风淡云轻地说。
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票子,上面贴满了透明胶带,给我看。
他央求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啊。女儿啊,你能不能别把钱撕得这么碎?这个钱好难拼啊,到现在还差一个角,人家银行也不给我兑换。”“而且你可不可以不要拿王中王喂猫啊,这个猫绝食,除了王中王都不吃,半夜它爬到玻璃柜去了。”
我想想没了主意,但他不给我钱,我又不愿意去偷去抢,我又想了一个办法,把他柜台的烟拿给同学卖掉了。
他和我商量说:“你能不能别拿中华?”
“爱我中华啊。”我回一句。
他:“……”
我爸后来找了新女朋友。有一次我在浴室遇到他女朋友。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人,等阿姨不好意思地给我打招呼。
后来我爸遇到我,问我,“X阿姨说在浴室看到你了,还说你叫她阿姨了,她好高兴。你觉得她怎么样呀?”
“你饥不择食。”我说,“人家说她是公交汽车,给个口香糖就能和男人上床。你小心得花柳病。不过我看厕所里都贴着小广告可以治疗的。”
“死丫头,你最近怎么说话不三不四的?一个姑娘家,说话不能有脏话。”他严肃地教育我,“再说,她不是那样的,她只是很单纯,她过去也很苦的……”
“关我P事啊,谁不苦。她又不是我妈。”
“说到这个,你妈妈有没有再谈男朋友?”他羞答答地问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妈漂亮,聪明,能干,干净,你配不上她。你不要打她主意了,我是不会像别的无脑的小孩要你俩在一块的,那简直是煎熬,毁了一个女人的生活。再说了,十岁时你就骗过我,还给我回信说让我别管,敷衍我,我还以为你俩能和好,那是我唯一一个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饭的生日。你还把我生日记错了。然后你就带了个女人回来,比你小那么多,骗别人说是你的女儿。你是个骗子,我一辈子讨厌你。你也只能找个丑的将就着过过。”
“……”他有点晕,“的确没你妈漂亮,唉。”
“一个比一个丑,而且脾气也不行,要么没脑子傻不拉几算不清账,要么凶神恶煞像个母夜叉。”我说。
“那你妈有没有再谈男朋友?我听说上次有人和你妈一起逛街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到底给不给我学费?要不你给点是点,当八卦咨询费也行。”
“成天钱钱钱,你这个人,心里一点不心疼老子。”他抨击我。
“哪里像你有心思还谈女朋友,你钱都给你女朋友刮走啦?你女儿要喝西北风了,我没别的要求,我要读书啊。”
他一脸很委屈:“女儿呀,你说爸爸一个人,也是要人洗衣服收拾收拾的…平时我还能和小狗小猫说说话,但生活总要个人照顾吧。我也没给女的钱,这不是谈得来,互相照顾吗?”
后来,他的女朋友拿钱给我,我其实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主意,心里暗笑,说声“谢谢阿姨”,就收下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套路。
是的。接着,一般故事发展的套路是,他的女朋友看我好说话,就会来打听,“你妈有再找人吗…你妈这么漂亮,不会再看上你爸爸吧?…”
我很诚实地说:“我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呀阿姨,要不我给你问问我爸爸?我妈是很漂亮,我爸也经常说,谢谢阿姨,难怪我爹看上你,原来你们有共同的认识。”
爸爸是一个很爱吃的人,我对他的记忆就是买二斤猪头肉,几两小酒,哼哼唱唱歌,他会觉得特别幸福。
而他是真的很爱吃。他特喜欢装一大袋我喜欢吃的留给我,我要吃别的,他会说:“你个傻子,这个很难吃!全是色素!”
我看着他:“你不爱我,你从小就嫌弃我是个女的。你也不给我钱,不给我念书,我生病了你不给我买健力宝。我四岁你就自己跑去看青蛇,还骗我蛇会从电影里钻出来,你现在又骗我这个有色素,你就是觉得这个成本价贵了不给我吃!”
他郁闷,就摸摸头,把我要的装进去:“都拿走拿走!这小孩真不懂事。”
我:“谢谢爸爸,呵呵哒,我想要十个。”
他:“……哦,十个够吗?”
他表现高兴的方式,就是做饭给我吃.
可惜我一共就吃过三次。
年少的时候,有时我会想,他到底是不是爱我的。
他给我的相簿上写我出生时长什么样,几点生的,为了“我说你是八点半生,你妈非说你是八点十分生的,到底我是你老子还是他是你老子。我不理你了,还不如狗听话。”他接着就跑去逗狗,然后拿一瓶吃的给我,晃来晃去,但就是认死理,非要我承认他是对的。
他会在我的相册上写女儿的出生感受,说我九斤所以叫九斤姑娘,毛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
他在拒绝我,甚至说出“你不是我生的姑娘”气我时,他下一刻会很懊恼,悄悄地看看我在不在。看我没理他,他又冷不丁冒一句“都被你妈妈教坏了”。
可这些回忆都太少了,少到我要那么努力地去寻找,那美好的记忆却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作为一个人,他不坏,但是作为父亲,你受委屈了。我妈常常会这么说。继承原生家庭给我的伤痛,我对另一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对方反对我的教育和学习,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我的怼人能力强大到可怕,我甚至很害怕这种能力的出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觉得,爸爸的内心一直没长大,不适合家庭,他更适合单身。他很像日本四十多岁的大叔,朝九晚五,晚上干完活就到居酒屋喝一杯酒,面红耳赤地唱着小曲儿回到住的地方逗逗狗。
我从来没有和他讲过,他在我眼里的好,并不是字好,因为我的字也很好。撇开其他,不抱怨生活,知足常乐,这就是我真正觉得他好的地方,也让我基因里有快乐的能力吧。堪比鲁迅笔下的阿Q,我很少会觉得痛苦。也许你会说,虽然这种快乐的能力是无奈的,可是生活原本就是许许多多无奈的一地鸡毛构成,不是吗。
但我仍然每一个孩子不要像我这么坚强,而被允许有“痛苦”的权利,享受属于他们美好年代的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