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葱油拌面

杭州的葱油拌面若是算杭州早点的第二块牌子,那么没有其他早点敢称第一。

早些年,葱油拌面可以在街头巷脑随意设摊卖,不比现在一定要进堂。睡意惺忪急着赶去上班的,一般会在固定的小摊就座,喊一声“拌面一碗”,分把钟就可以就一碗汤,三下五除二的把一碗拌面吞入肚中。初来乍到杭州的,不必问哪里有面摊,只要不感冒不鼻塞,嗅嗅空气,就能闻到油淋葱末的香气,寻香而往,便能见到几张简陋的折叠桌和围着狼吞虎咽的食客。

杭州的早晨弥漫着被滚油淋过香葱的浓味,与下午冷不丁会侵入到你呼吸道的煎油灯儿、炸臭豆腐的重口味,组成了杭州早晚两大空气特质。夏天可以抗热,冬天可以御寒。

所有烧拌面的师傅几乎师出同门。一只碗中先放好酱油(必须是土酱油)、味精(现在基本不放了)、一勺猪油。旁边的大锅,水一直沸腾着,来客了,师傅随手抓起早先出过水、分成堆的一坨面(要带碱的潮面,挂面不行),丢入沸水中一两分钟,八成熟时赶紧捞起来放在碗里,随后豪爽的抓一大把葱复在面上,用一勺子在冒着青烟的油锅里勺起滚油淋在葱上。只听“嚓”的一声,油香陡腾,直达肺腑,你顷刻馋虫活跃,唾液外溢。

一碗葱油拌面的制作不亚于书画高手运笔的行云流水,师傅的手起手落次次毫末不差功夫不亚于太极老手。

从二两半一碗九分钱到现在二两一碗四五块钱(有卖到十来块的是改良版拌面,不正宗的),我吃拌面有年头了。有时还要加一,以追求拌面在胃的饱腹感,不时打个饱嗝,一股葱油夹着油腻涌上喉头,很有好听的曲子又反复听了一次的快感,脸上不易察觉的透出一丝满足。这决不是那份吃大蒜打嗝的窘相所能相提并论的。

吃葱油拌面是有许多段子的。

年轻时,我们一起做翻砂工的个个好胃口。早上一般吃了拌面,到九点半左右又要加餐,胃口好的可以一次吃十个清明团子,而且是两个捏在一起往嘴里塞。一位同事说,能有碗葱油拌面就好了,另一位“他”接口,“一碗怎么够,来个十碗还差不多。”这话说大了,大家要和他打赌,赌他一口气吃不了十碗。不知是少年好胜还是确有肚量,这家伙还嘴硬着说在十分钟里就可解决。这话一出,接下来大家不约而同保持了默契,只等中午去上仓桥一家面馆眼见为实“十分钟十碗拌面”。

等大家赶到面馆,说是早点不再供应了,可听说是打赌,好一口不花钱可以看热闹的大师傅当即拍板,“烧”。我们的那位他,此时已心无杂念,意守丹田,找了个通风的角落,做好决一死战的架势。说时迟那时快,大师傅变戏法一般端出了腾着热气的十碗拌面。我们的那位他深吸一口气,不由分说,两大口快速解决了第一碗,快得只差把碗也吞进肚里。我们在一旁观战的偷偷掐了表,第一碗只用时十五秒。再见我们的那位他,开吃第一碗时就轮流把其他几碗的面条翻个身,可以散点热气,便于进嘴。到了第五碗,速度开始减缓,不过也比往常我们吃早点略快。第六碗开始,我们的那位他已经如绅士般细吞慢咽了,第七碗的样子叫“食不甘味”,第八碗是“味如嚼蜡”,第九碗已经像服用苦药了。一旁的烧面大师傅轻轻劝我们,不能让他再吃了,谁知我们的那位他早已听到,用手指着大师傅,塞满面的嘴里嘟囔着“滚”,复低头搬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艰难地把最后一碗面分好几口塞进嘴里,抬头看了下大堂墙上的一口钟,欣慰的发觉自己还有十秒钟。他用五秒做了最后努力,然后开口让我们检查已无面条残留,用剩余的五秒钟端起面前十碗汤中的一碗,准备喝上一碗,不料被眼明手快的烧面大师傅一把夺下,“水下去面就涨了,你还要命吗?”

打赌以我们完败结束。下午,我们回去继续干活。我们的那位他跌跌冲冲的上了城隍山,听他第二天说,一直跑步到半夜八九点才回家。问他“以后还敢吃十碗吗?”嘴贱的他说:“为什么不敢?到底好吃的哦"。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嘴贱的他不忘加一句:“我喜欢吃拌面连命都可以不要,要不是那天早上吃了拌面,又吃了清明团子,吃个十五碗瑟瑟宽宽(杭州话:很轻松)”。但是我们再也没有接着打赌。除了十五碗要用3.75斤粮票(我们重体力劳动,一个月是40斤),还要花一块三毛五(我们那时工资30块)。

现在的葱油拌面涨价了,但是幅度不算大。对我来说遗憾的是减量了,只有二两一碗,一般还不能加面,结果吃一碗不够,吃两碗偏多。

我爱杭州的葱油拌面,情有独钟。结果哪怕外埠开在杭州的许多面食,譬如叫的很响的“杂酱面”,随便怎么都让我觉得远没有杭州的葱油拌面可人得像江南的山水,清爽、自然、美味。尤其是冠以相同“葱油拌面”的沙县小吃。

一日赶早,过了食点,饥肠辘辘冲进一家沙县。看到面条是用碟装的,且量奇少,便对服务员说,来四份。服务员应声入内,出来时拿了四副筷子。我说只要一副就可以,服务员呆呆的以为听错什么了。等沙县葱油拌面上来,我夸张的一口就把第一碗(确切的说是第一碟)的面塞进嘴里。服务员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是一个人吃四碗(我纠正她,是四碟)。服务员对我嫌面少大惑不解,说还有人嫌多,剩不少呢。她用眼角扫了一下边上刚起身的一个涂脂抹粉的小男人。

把我和伪娘作比较,我心情一下更坏了。付了钱,出了门,后悔进了这家店。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猛地在空气中,我闻到了那股不可言状的美妙香味。大喜,如狗般嗅着找到一家用骨牌凳当桌,小马扎当凳的路边摊。一个老头正要收摊,见我一副猴急样,判定是晚来的客人,站着等我发话。我在马扎上坐定,一拍骨牌凳,喊一声:“来碗葱油拌面”,气势不输梁山好汉一拍桌子“有好酒只管上,再切十斤牛肉”的架势。

“好嘞,拌面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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