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建校二十年正青春的四中
从25岁到40岁的十五年,几乎是一个人事业的青春期和人生的高光期。一个单位团体从创建的第五年到第二十年的十五年,差不多是它发展历程中最美好的阶段,就像一个人的青春华年。而我的宝贵青春,和四中的美好华年,恰好重叠。
调来四中那年,我25岁,正青春。
2000年参加工作第二年,我在官厅湖东南岸乡办的小南辛堡中学任教。那时是郭世旺老师担任怀来县中语教研员,教研室组织了两次全县教师专业达标比赛,我的两次考场作文引起了他的关注,2003年郭老师去学校听我的课,问我要不要调出来,我还没有什么想法。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县城有一所刚成立两年的新兴中学——沙城四中,正在全县范围内寻求有经验或有追求的教师。2005年春他在一次县级活动中见到我,更为郑重地跟我说: 海阔凭鱼跃,调来四中吧,我向武校长推荐你。那个年头,教育系统人员调动非常频繁,然而要调进县城却比登天还难,我知道我遇到一位真正对教育工作负责任、有情怀的好人和贵人了,但我对此事也没抱太大希望。
2005年8月的一天早上,我在小南辛堡中学住的家属房里刚洗漱完毕,座机电话骤响:“马上来四中报到,我这边要用人。”听筒里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这简短的说话风格非陈继合老师莫属。彼时我并不知道陈老师任四中教务处主任,武建新校长负责技校、沙城四中高中、初中的全面统筹工作,初中的工作基本是陈老师大拿。陈老师是我中学时代南中的恩师,我没想到会和他在四中重聚,且这一聚到如今将近二十年。
那天我匆匆忙忙赶了小南辛堡到沙城最早的一趟汽车,过了地道桥,车停在了技校门口。校门在个大坡上,我抬头仰望,校门两边并列挂着三块木牌,写有怀来职教中心,怀来县沙城第四中学,怀来县外国语学校的名称。
校门内迎面是一座尖顶的楼房,镶嵌天蓝色窗玻璃,这座我在火车上曾无数次眺望过的沙城郊区的地标性建筑,就是学校的礼堂和食堂,礼堂前是条缠满藤萝花的花廊。进校门向左,拐过设有阶梯电教室和图书馆的综合楼西山墙,上一个坡,就看到了一片开阔之地,自西向东并列矗立着三座崭新的教学楼。三座楼随着地势起伏而错落,巍峨峭拔,楼顶是黄色琉璃瓦,有飞檐翘起,每座楼正面正中分别用红色隶书体标明“泽艺”“育英”“启智”的楼名,它们分属职教、初中和高中部,楼的门厅是亭式建筑,三座楼及楼前广场有五六级台阶分隔,台阶正好后来我们历届毕业班用来照合影以及各班歌咏比赛彩排队形。育英楼前有个基座刻有“勤奋务实创新超越”字体的雕塑,雕塑后是一条横贯校园东西的藤萝花廊。
进了育英楼,直奔三楼。正对楼梯口是教务处,当时教务处干事张耀华老师和侯闫霞老师以及负责初一年级的杨振国主任都在,陈纪合老师和杨振国主任都理着平头,都是浓黑茂密的短发,都穿着雪白的半袖衬衣,陈老师气宇轩昂,杨主任玉树临风。和陈老师简单交谈之后,被杨主任领到一楼大厅右侧第一间年级办公室,天!教室改成的办公室自西向东紧紧挤满两列办公桌长龙,共有二十多名老师同室办公! 沙城四中每层楼最少有一个这样的大办公室。我和杨主任的办公桌没有地方,只好设在讲台上的黑板前。
正赶上课间,学生们雀跃着涌出教室,整座教学楼沸腾在一片白蓝色校服汇成的海潮中,潮水浪花涌进了办公室,落在各个办公桌前。或是班干部找班主任汇报班级情况,或是学科代表来帮助任课老师做课前准备,或是有课堂疑问的学生三五成群跟在刚下课的老师周围七嘴八舌请教和讨论,老师们或坐或站,专注地跟学生交流。孩子们一色白蓝校服,男孩一律平头,女孩一律扎短马尾,身姿挺拔,行止大方有礼。这和我所在的乡中,几座平房,上课没生气下课没活力、眼神迷离空洞、着装浮夸奇异的为数不多的学生,空荡幽暗的办公室里无聊的老师所营造的散漫怠惰的氛围截然不同。那一天,四中积极向上、紧张有序的大校氛围给我留下的深刻感受,就像一个刚从大山里走出的孩子第一次看见了正在潮涌的蓝色大海一样视野大开,震撼惊叹!
上课前一两分钟,老师们都抱着一个统一的绿色公文夹,急匆匆奔向走廊,在教室门口等候上课。铃声响过,教室里响起一片片响亮的问好声。办公室所有没课的老师们都在伏案备课、批改作业,安静得只能听见偶尔有人拧动水杯盖的声音。我悄悄地了解到同办公室的好几位年长者都是来自沙中经验足教龄长的资深教师,比如张政山、岑桂云,任丽清,奚建功等老师,另几位像王丽华,李秀琴,李占云,郑宏英,王荆云等老师都是学校骨干,而和我一起刚调来的新老师于海英,张世峰,林燕燕,孙立春等老师也都至少获得过市级优秀教师的称号,于老师和张老师我早就熟悉,他们都是怀来名师。四中每位教师都身怀绝技,而学生也非等闲之辈。特别是45班—50班几个特优班,都是来自全县的高分学生,无论学习能力还是个人综合素质都堪称人杰。四中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我不禁感到巨大的压力,同时也有了挑战的激情和奋斗的目标——我也要拥有能胜任四中所有班型的教学实力,尽快成长为一名响当当的四中教师!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我相信四中是片沃土,能滋养我在这里扎根发芽抽枝开花,我相信四中是个大舞台,能让我的青春绽放出灼灼光华。
学校实行的是级部管理制度。每周一下午第七八节课是年级例会,就在一楼的办公室,由杨主任和金凤贤副主任主持召开。会议从班级管理到课堂教学常规,从教师的育人观念到规范的教育行为,都有具体要求,细致到班级里的笤帚摆放位置和方式都要统一。学校每两周有一次教研活动,语文教研组长邢健华老师组织初中部所有语文老师开会和听评课活动。尽管每位老师年龄各异,授课风格不同,但都一样功底扎实,严谨巧妙,各具匠心。加上县兼职教研员任宝钧老师高屋建瓴的精妙点评,我每每受益匪浅。就连快退休的岑老师,还会对教学环节争论得面红耳赤,让我不禁感叹: 论四中老师的干劲儿和精气神,根本没有所谓老教师,只有年富力强的成熟老师和像我这样在成长中的年轻教师。四中,像拔节的庄稼成长的少年一样,充满前行的活力!学校每两周有一次全校例会,周三下午第七节课,我们从综合楼爬满茂密的爬山虎的后门进到阶梯教室,这里密密麻麻安安静静坐满了四中老师,我用了三四年时间才逐一认识并熟悉。每学期有三次全校性的考试,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考场安排,监考,封卷,判卷,登分的流程在来自乡中的我看来,竟都和中考这样的大型考试一样严肃严谨规范高效。每个月都有教育主题活动,鸡鸣驿社会实践,董存瑞纪念馆参观,读书演讲比赛,六一趣味比赛青春宣言,六月畅想毕业典礼,九月新生入学军训成果展示,全校运动会,歌咏比赛,圣诞节……这样规模巨大的学校,泱泱几千师生,没有科学的管理制度和精细化的管理方法,是不会呈现出四中这样的局面,四中就像一部飞速运转的庞大机器,所有的齿轮和零部件都默契咬合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工作,我不禁多次和昔日旧同事赞叹四中,它就像一条大河,波澜壮阔地向东奔流,它的每一朵浪花都在以相同的节奏和激情唱着澎湃的欢歌。
我任教的班级是计算机特色班60班和音美特色班59班,60班和59班班主任分别是跟我同一天从三中调来的孙立春老师和从桑园调来的林燕燕老师,60班男生居多,59班女生居多,共同点是学生文化基础差,但性格活泼调皮,在带班经验丰富的“春哥”和“燕姐”恩威并施的管理下,孩子们快乐而懂事地成长,表现出团结向上的精神风貌和良好班风。因为年轻,孩子们课余也喜欢我跟他们玩,活动课甚至有时候语文课上,他们也总缠着我给他们唱歌,并七嘴八舌地给我推荐信乐团、飞儿乐队、五月天等等这些当红歌手,推荐劲舞团,推荐网络小说,邀请我和他们去操场打篮球踢毽子。圣诞节的平安夜,办公桌上放满了孩子们偷偷送的被花花绿绿包装了的平安果。冬天的校园之声歌咏比赛以及圣诞节,孩子们热情地邀请我和他们一起排练一起在礼堂里观看演出,学校的礼堂舞台特别高,背景幽深,舞台聚光灯打在孩子们演唱双语校歌的脸上分外晃眼,“桑干河畔,金色的秋天,沙城四中……”的旋律犹在耳畔。圣诞节李洪江老师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戴着白胡子背着礼物袋向台下撒糖的时候,孩子们狂欢着争抢,把糖送给我吃。
那时候,我住在学校马路对面的宿舍区,五号楼是新建的公寓楼,从沙中退休的有着全国优秀班主任称号的汪木兰老师任宿管。我和职教中心、高中刚参加工作但都和我同龄的年轻老师们住在一楼。和我同寝室的是李春英、谢晓东以及焦永琴老师。和刚大学毕业的单身女孩上下铺的宿舍生活使我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因为要和宿舍楼的学生错开盥洗,我们比学生上学时间晚几分到教学区。学校门房个子不高但性格开朗热情的翟师傅,两次把我拦在校门口,站在太阳底下厉声责问我哪个班级,为什么迟到。他不知道我是学校的新老师,我也不知道他把我误会成学生,于是乖乖地靠墙站着,心里还嘀咕学校对老师的出勤纪律真严! 后来了解真相的翟师傅大老远就向进校门的我打招呼,热情的“李老师好!”一喊就是多年!大部分的晚上时间,我们都用来替有晚班的老师们看自习,每天晚自习我都会记日记,春气暖了,校园里的爬山虎绿了,紫藤萝花开了……当我的青春和校园生活又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岁月就仿佛一叶扁舟荡漾在天光云影之上,格外悠然舒缓而满载诗意。
2007年的秋天,我没来得及把59班60班带到毕业,就被委派到新的初一年级担任特优班87班班主任。我没有想到,两年的时间,我的教育教学能力就得到了学校的认可,并给了我新的挑战和成长空间。但我当时有个现在看起来很好笑的小小遗憾——那时候学校每届初三学生毕业后,都组织毕业班老师们到外省市参观学习,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来说,和我敬爱喜爱的同事们一起飞到向往已久的南方大城市开开眼界,比给我发不菲的奖金还有诱惑力,可惜我不能跟大哥一样照顾我的杨主任他们教毕业班了。好在三年后机会还有,加油干!
新的年级主管是外貌英气俊秀、说话温声细气,做事严谨认真的陈玉华主任、潇洒帅气多才多艺的刘金贵老师和雷厉风行的李秀云老师。和86班李秀云老师,88班白玉东老师,89班张文平老师三位四中的精英班主任(后来她们都成了明星班主任)共同担任同班型班主任,尽管有赵秀丽,任文珍,佟智敏,郭淑琴,张晓燕,王纪君(后李海军)等老师和我同班任课搭档,胁助我管理班级还经常鼓励指点我,我依然压力山大,两年前的失眠加重了。
四中的班主任原本就很辛苦,把不满四岁的闺女从老家接来只能我一个人带。每天天不亮起床,把四岁的女儿从被窝里拽出来,擂响还在沉睡着的寄送站的铁门把孩子塞进去,匆匆赶去学校上早读,或者有时把她带去班里和我一起上早读和晚自习。那时她很调皮,常常背着手假模假样帮我监督晚自习的纪律,可爱的学生们也乐得哄她玩耍。但是往往等不到第三节晚自习结束,她就困得在教室椅子或办公室电脑前睡着了。我闺女在四中“无薪”“志愿工作”了十年,对她来说全沙城的美食也比不上四中食堂的拉面好吃。
晚上回家把孩子安顿睡下,给她洗洗衣服,十点多我还得开始备课。眼睛困得睁不开了,可是大脑又不能停止班级管理的设想和明天语文课的构思。那么好的班级,那么优秀的学生,使我的大脑长期保持着兴奋状态,什么样的班级竞争激励机制能激发学生最好的学习状态,哪些细节管理能促进良好班风建设,语文课堂设计哪些活动能更好地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展示他们的思辨能力和诵读水平,这些问题长久地占据我的大脑经常侵入我的梦境。我太喜欢这些低调内敛而聪颖的孩子们了,初一入学就能仿照《世说新语》用文言文写我的李磊,酷爱周杰伦、会唱歌擅做词的张宁,做语文阅读能当标准答案的倪永红,出口成章口才极好的骆维,写作文文采斐然的孩子们一大把,不胜枚举……尽管我每天睡眠不足四五个小时,可是到了班里,站在我的语文课上,我就精神抖擞激情满满才思敏捷,大有俯拾皆是信手拈来都是语文的美好之感,我常常用优美深情的文字写班级日志读给学生听,我也常把歌词很美的民谣唱给学生听,那时候的我,真是年轻啊,青春自带的那点儿才气灵光,就那么毫不吝惜地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给了学生,给了班级,给了四中,我并不知道,它并不是永不干涸的源泉,有一天它也会随同岁月,去而不返……
除了学生给我教学相长带来的专业提升以外,我最大的成长进步就是来自语文备课组的集备活动。陈玉华老师不管年级事务多忙,总是准时参加我主持的集备活动。白玉东老师,杨晓红老师,李宏艳老师,武生寰老师,程学平老师……不论年龄,不分资历,为了一个教学活动的设计或一个教学环节的调整,会毫无保留地发表见解,真诚的辩论碰撞。可爱的白老师有时候还像百灵鸟一样地为我们范读课文。程老师言简意赅总能一语中的,杨老师憨厚温和但认真起来近乎固执……活动总是在热烈甚至激烈的气氛中意犹未尽地结束。我另一个看不见的收获,就是陈玉华老师做事不急不躁,踏实认真,深入细致给我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有时候也感到一种看不见的严苛带来的压力,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品质和态度让人受益匪浅且影响深远。
2010年的六月中考前夕。那天傍晚上晚自习前,从篮球场上玩回来的少年们满头大汗地扇着书本,教室讲台的多媒体电脑放着水木年华的《启程》mv,三年的日日夜夜,紧张忙碌,我们终于感到了即将解放的轻松惬意。我站在教室后面敞开的窗前,探头向三楼的窗外望去,盛夏傍晚的校园,被夕光照成一片金色,诗颖长廊的藤萝花繁茂的枝叶,在晚风中微微抖动,斜斜的影子拉得老长,育英楼前的金属雕塑在夕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楼前空地上一大群鸽子在“咕咕”地散着步,突然呼啦啦地飞了起来,盘旋着飞入楼顶上方瓦蓝的天空里。
此后多年直到今天,这幅四中的盛夏晚晴紫藤白鸽图牢牢定格在我对四中旧校区的最后记忆里。它是火热的,灿烂的,又是清丽的,灵动的,诗意的,壮美的,一如我和孩子们的青春,也似四中的青春。
那年中考,四中再创辉煌。一直保持年级第一的小倪和同学们毕业了,后来她从浙大保送北大读研,张宁考入了川大,闫旭去了北京理工,许鑫鹏去了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如今,他们都已经参加工作有的已经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了。而我在带完又一届特优班之后,又调到了风趣幽默亲和包容的海军主任的年级任教。这样,全校三个年级的所有老师,我都熟悉且并肩作战过了。如果说遗憾,那就是我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所有毕业年级和同事们外出游学的机会,当初刚来四中时心心念念盼着能和大家一起坐着飞机到南方看一看的目标始终没有实现,然而,我个人却因为参加专业比赛和培训得到学校外出培训的支持,南方广阔的教育天地使我开阔视野,专业水平得以快速提升。
2014年夏,四中搬迁到新校区。博学楼代替育英楼,书山筑梦水景代替昔日楼前雕塑。一切都是崭新的,只有校史馆的图片和档案记录着四中昔日的足迹。来四中报名的家长连夜排队,队伍长到看不见首尾——四中仍然在不断发展壮大,比起十年前,它在怀来百姓心中更负盛名。
学校也分配和调入很多新老师,有的人我至今叫不上名字。有一天在楼梯口,一位新来的老师和我照面,面色恭谨地向我致意,谦逊地打招呼:“李老师好!”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是四中的年轻教师了。想起十五年前我刚来四中,跟年长老师打招呼的情形,想起我被翟师傅罚站校门口,想起我写过的紫藤萝的日记,和学生一起唱过的民谣《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想起育英楼前夕辉满天中的鸽群,想起2005年八月那天早上的报到……十五年,我的青春像鸽子一样,呼啦啦地突然飞走了吗?她究竟去了哪里?
也是盛夏,我看着操场上踢足球的孩子们在绿茵场上追逐,蓝天上有丝丝缕缕的白云游走; 也是傍晚,夕阳落在书山筑梦园里,照在海棠依旧的凉亭上,诗意静美,我心中一片坦然释然。
哦,原来我的青春,以四中的名义,搬迁到了这里。因为我的青春装点了你的华年,你的华年辉照了我的青春,你的华年有了我,我的青春给了你,所以,无论岁月久长,不关年龄大小,我的青春永远不死,四中的华年,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