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孩子的话

正文

寄居

去远房表姐家短住之前,母亲唠叨了一上午,说的虽多,无非还是“路上要小心,把钱包放在能看到的地方”、“见面了要礼貌,做事要客气”等常规话术。

何翎不愿细听,于是一边收拾衣物,一边敷衍的点头应承。

你表姐有个女儿,叫倾倾,才三岁,听说很淘气,你表姐事业心重,现在是她奶奶一个人照看,你住在那里,就要多帮忙。”

母亲的话让向来讨厌小孩子的何翎愁上心头,母亲大人的“懿旨”当然不能拂逆,纠结再三,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何翎是下午1点的火车,虽说仅有3个小时车程,并不算远行,但父亲还是亲自送她来到车站,并把母亲的唠叨重复了一遍,惹得她倍感心累。

何翎给阿辰打去电话,铃声震动几声后,旋即响起的依旧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阿辰是何翎大学时的男友,几天前的毕业典礼上,两人还海誓山盟、情比金坚,说即便暂时生活在不同城市,两颗心也始终在一起,如今分别才几天,阿辰的微信就总是失联,电话也打不通,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268次联系失败。何翎不禁在心里嘀咕:“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车上乘客很少,找到位置后,何翎本想躲在那里装逼式的看看书、听听音乐,以巩固自己的淑女形象,然而母亲却发来消息,强调下周末一定要回来,家人给她准备了大大的生日惊喜。

何翎皱起眉头,这些话母亲已说了二十多年,惊喜没有,小蟾蜍,大环蛇倒是收到很多,今年会是什么呢?何翎不敢多想。

消息末尾母亲又嘱咐她记得照看小外甥女。小孩子们又哭又闹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让何翎心里发毛。

阿辰曾说何翎“没有丝毫的母性”,现在来看,并非没有根据。一想到失联良久的阿辰,何翎不由得又在心里咒骂了几句。

火车到站比预定时间晚了15分钟,被出租司机连绕两个远路后,终于踏进表姐家的大门。表姐还是老样子,利落干练,典型的女强人形象。

一阵客套的嘘寒问暖后,何翎发现了表姐身旁的倾倾,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与母亲口中的淘气小孩相去甚远。

认真看她时,倾倾也会用她的大眼睛直勾勾瞧过来,叫素来自诩淑女的何翎有些害羞。

时间已近晚上7点,表姐到外面打电话,倾倾奶奶去厨房做饭,客厅里只剩下何翎和倾倾。为缓解尴尬,何翎学着母亲和邻家孩子说话的样子,明知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啊?”

倾倾也不怕生:“我叫倾倾,三岁了。”见沟通良好,何翎信心大增,于是又问:“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这是经典问题,但倾倾却摇摇头。

那你最喜欢的是谁呢?”

倾倾跳到何翎旁边,很小声地说道:“舅舅。”

倾倾的话勾起了何翎的好奇心,从她来到表姐家中,从未见过这位表哥,想来应该和她一样,也只是在这里住过。

何翎问倾倾:“舅舅去哪里了,回舅舅家去了吗?”这下倾倾忽然严肃起来,贴在何翎的耳边,用同样很小的声音告诉何翎:“舅舅死了。”

倾倾的话让何翎颇为震惊,她还想详问,倾倾奶奶已然端着喷香的饭菜出来了。表姐说表姐夫很晚才回来,所以不必等他。

围坐在饭桌前,大家又客套的举起酒杯,再次欢迎何翎的到来。何翎满脑子都是倾倾的话,便趁着醉意,旁敲侧击地问起倾倾舅舅的事来。

倾倾奶奶问:“是倾倾跟你说的吧?”

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苦笑连连:“你不要往心里去。可能因为倾倾和他舅舅关系太好了,所以上个月他舅舅离开后,她总是这样跟别人说,有好几次差点招来警察呢!”何翎心中的疑虑并未被打消,深谙悬疑推理之道的她打算刨根问底:“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回家或工作?”

表姐说:“我这个弟弟呀,大学毕业之后,不肯做正经工作,在老家给他安排职位也不去,去年夏天开始他住在我这里,整天闷在卧室,非写什么小说,还说要当推理作家。他虽说是本科大学生,认识几个字,但作家是需要天赋的,他是什么材料我能不知道?他姐夫看不过就说了他两句,不想他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家里人本想报警,他却发来微信说自己一切都好,等干出一番事业就回来。不过到现在又有好长时间没有消息了。”说话时,外表坚强的表姐慢慢湿润了眼眶。

何翎想安慰表姐几句,却看见对面双眼空洞的倾倾。“你这小孩子,说谎可是要尿床的。”何翎给倾倾做了一个鬼脸。

一天的奔波让何翎尤为疲惫,表姐将她安排在东边的卧室,室内很干净,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空气中甚至还有香水的味道,看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何翎注意到,书桌上空空如也,只有挂件处悬着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男子怀抱一个婴儿,从年龄判断,应是倾倾和他舅舅无疑。如此说来,这里竟是倾倾舅舅住过的房间。

送走表姐,意识已然模糊的何翎一头撞在松软的床上,熄掉晕黄的照明灯后,瞬间睡过去了。可能是陌生环境的压抑,也可能是高度酒精的刺激,那天晚上,何翎做了一场梦。梦境幽深,虽说不上恐怖,但奇怪的色调还是将何翎的心力透支到极限。

在梦中,她拼命追逐着一个陌生人,从蚁蛀坍圮的矮墙到陷入荒草的乡野,从透明精巧的栈道到锋利陡峭的山岭,何翎就那样毫不气馁地追着,而等到她终于拽住那人的外套要察看那人的样貌时,一阵尖利的声音却将她从梦中惊醒。

何翎睁开双眼,两行莫名的泪水从眼角决堤而下。随着意识的苏醒,何翎渐渐弄清了那声让自己惊醒的异响来自客厅,何翎明白,那是晚归的表姐夫与表姐正在争吵。

隔着一道墙壁,客厅中的声音不绝于耳。表姐夫嗔怪表姐只想着工作,表姐则反驳“不工作花什么,难道靠你养活全家吗?”高声吼叫中有动手的声音,伴随表姐的轻声抽泣,几个茶杯材质的东西又被摔在地上。倾倾在哭,倾倾的奶奶劝他们不要吵。

何翎也打算出门去规劝,然而,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鬼压床?

何翎拼命挣扎,但她越用力,耳旁的声响就越遥远。被黑暗包围之中,她的听力仿佛在退化,思维也在相互冲突,一股强大的困意卷土重来,迷迷糊糊之际,悬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又鬼使神差地落入她的眼帘,倾倾舅舅在那里无声的笑着,幽深而诡异。

何翎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约定

回想昨晚鬼魅般的经历,何翎的头还隐隐胀痛,缓了良久,才勉强站起身来。低头看看手机,已是上午9点,于是匆忙穿好衣服,简单整理完头发便冲出卧室。这是在表姐家的第二天,她可不想给别人留下“好吃懒做”的坏印象。

表姐和表姐夫已经上班去了,只剩倾倾奶奶在喂倾倾吃早饭。老人家一次次费心盛满汤匙,吹温后送到孙女嘴边,但倾倾总是毫不留情地别过头去。何翎心中一笑:这孩子不仅爱说谎,还挺挑食,怪不得母亲说她淘气呢!

见何翎出来,倾倾奶奶说厨房有饭,要吃的话自己去盛,何翎本想表示自己在减肥,谁知老人家又补充说:“现在好多年轻人不吃早饭,把身子都弄坏了,老了之后肯定吃亏。听你妈妈说,你在家里就很听话,每天都吃早饭?这就对了嘛,女孩子一定要爱惜自己。”

何翎不禁在心里狠狠抱怨了母亲几句。

然而话既至此,何翎只得勉强去盛了半碗米粥。表姐家的米粥味道特别,入口滑嫩,与母亲所煮的迥然不同。倾倾奶奶提起昨晚表姐他们争吵的事,眼神全被难过填满,但在那样伤感的表情中,她却始终控制住不让眼泪流下。

何翎曾听母亲说过表姐和表姐夫的爱情佳话,他们是高中同学,是全校公认为“完美爱情”,虽然表姐夫高中毕业便投身社会,表姐则考上知名大学远赴他乡,但情心暗许,最终他们还是走入了婚姻。

据说结婚前,表姐的母亲曾反对过他们在一起,理由无他:不同的学历见识,三观绝难相仿,这样的婚姻想要正常的运转下去,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一个母亲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任何伤害。

然而爱情这东西一旦萌生,又岂会因人为原因而轻易阻断?于是他们走入了梦寐以求的婚姻,结成家庭,养育孩子,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风华雪月和柴米油盐,不过是爱情的两个侧面,漫长的时间足以剥蚀掉一切小布尔乔亚式的浪漫。

何翎忽然悲从中来,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的女人,她只能把头埋在碗中,以掩盖自己难以严明的窘境。

一直不肯吃饭的倾倾突然嚷着要买泡泡机,她奶奶说把餐厅打扫干净再去,倾倾不依,闹得愈加凶了。何翎对倾倾说:“我带你去好不好?”话尚未讲完,小外甥女已经跑过来,害怕何翎突然反悔似的紧紧抱住她的大腿。

你对这里不熟悉,再说这孩子可不好带呀!”倾倾奶奶满是担忧。

这话倒一点儿不假,想想昨天倾倾的恶作剧,害得何翎整晚噩梦连连。然而何翎不肯放弃,虽说小孩子难带,但若能以此为契机学会和孩子相处,届时看离开自己的阿辰还有什么话说?想到这里,何翎的精神立刻昂扬起来,她向倾倾奶奶保证:“放心吧,我们一定能相处的很好。”

听完何翎的诚恳许诺,老人脸上微微一笑,她蹲下身,用极为温柔的语气嘱咐倾倾:“要听小姨的话,不要淘气,不要乱讲一些奇怪的话。”看样子是同意何翎和倾倾一起出门了。

离开家门,兴致颇高的倾倾很快跑到何翎的前面。何翎很好奇:“你没有吃早饭,饿不饿呀?”这话刚出口,她就后悔问了,毕竟七八年不吃早饭的自己还不是活得人模狗样?所幸倾倾未及细听,已经往更远的地方跑去了。何翎不由得心生慨叹,小小年纪就这样好动,长大了指不定要弄出什么动静呢!

天气并不算热,昨天还硕大的骄阳也收敛起来,伴着微风躲进厚重的云团中去了。看着那样的天空,何翎突然一阵虚脱,她拼命甩甩头,清晰的思维才重新占领她的意识。

小区中的很多小孩子都在室外,他们有的玩水,有的玩滑板,都在做着各自的游戏。走至小区门口,一个身着黑色短袖的男孩叫住了倾倾,他的年纪和倾倾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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