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7日,陪了我八年的雪弗兰又一次载着我行驶在八达岭高速公路上,这一条返京的必经之路,我已经记不清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而今天却是第一次在晚上路过。两旁的路灯泛着白光,把厚重的夜幕拉开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口子。这个冬天的北京连日笼罩在厚重的雾霾之下,忽隐忽现中只能看到远处的路灯渗透出的昏黄斑点,而没有路灯的地方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忘了曾经在哪儿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从一个路灯,走到下一个路灯,正好是七步的距离,七步,正好是写一句诗的时间。路灯亮到哪里,路就通到哪里,有路灯在,就不用怕了。忘了在哪儿看到过,也不知道两个路灯之间的距离究竟是不是七步,从来没有验证过,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都变的没有必要,而且对我这样一个即使在路灯下也怕黑怕的要死的人也并不适用。
车子驶进了隧道,路灯在一瞬间变的愈加昏黄。对我来说,隧道一向是个恐怖的地方,狭小的空间,昏黑的环境,迎面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驶过,唰唰的声音总会让我回到当年还是个新手时的焦虑,后面的车子偶尔发出的一声鸣笛也让我心头一阵阵紧张。比隧道更恐怖的应该是人生吧,唯一的终点是死亡,而整个过程都只能摸黑前行,尤其对我这种从出生便一无所有,对未来也一无所知的人来说。
过了沙河收费站,车子开始往北京城区驶去,路灯之外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黑暗,白天可以看得到尽头的大街在闪烁着的霓虹灯的衬托下依然清晰可见,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被路灯拉长的影子里静静地穿梭,白天的喧嚣和车水马龙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一个老人在路边的台阶上坐着, 破旧的迷彩服上衣,从鲜绿退成了灰色,身板单薄,瘦削的脸上挂着浓密的黑森森的胡须,看不清五官。三月份的深夜,应该还是有些寒冷,老头儿缩了缩身子,两只瘦削的胳膊紧紧抱住圈回来的双腿,旁边放着一个补满了大大小小补丁的尼龙袋子。是无家可归吗?他的子女们呢?老人从车窗外闪过,我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刚刚分别的父亲,现在的他,应该一个人躺在老家县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输液瓶里的药水一点一点滴下,再慢慢流进自己的身体。肺气肿偶尔引发的呼吸困难是不是又要让他度过一个难眠之夜。父亲年轻时是个意气风发,帅气的小伙儿,到现在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不断老去,更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老人,或者是病人床前床后地照顾。昨天半夜听到父亲住院的消息,一大早便驱车开往张北县城,下午刚刚陪他吃过晚饭,便被他轰着离开,他知道我明天还要上班,而我的老板是个多么刻薄的人。其实所谓的晚饭不过是一小碗清淡的豆腐汤,他不愿意吃东西,也不知道现在饿不饿。
来不及想太多,车子拐进了小区。我在房山区的永安家园租了个一居室,离我上班的地方偏远,但房租便宜,而且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至少不用在匆忙上班的早晨跟别人抢着用卫生间,这曾经是我几年前最大的一个梦想。我喜欢这个小区的名字,“永安”,永远安心;就像我多年前离开的那个小村庄的名字一样——“永太良”,永远太平,善良。电梯上到十一层,打开屋门,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刚刚指向十二点,挂钟的镜面倒映着对面的衣柜,颜色鲜艳,错落缤纷。我喜欢明快的亮色,喜欢鲜艳的衣服,喜欢出门前化妆,喜欢一层不变的生活里不时出现新的希望,喜欢和同龄人相比我看起来更加年轻更加漂亮。关上衣柜的门,环顾着空荡荡,静悄悄的屋子,我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开始恍惚。
白天在车上听广播说今天是女生节,不对,十二点过了,昨天是女生节,那么今天就是妇女节,可是我该过哪个节日呢?三十五岁,有过一段短暂的不成立的婚姻,应该称不上是大龄剩女了,可是想想妇女这个词,真心让人寒怕。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一点一滴地落在时间的洪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十六岁时来到这里,这是第十九个年头,在这个繁华的北京城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生活的时间,这里一天比一天繁华,那里却是一如既往的贫穷,我不愿意回去,而且也回不去了。不对,这应该是我在这里的第十六年,我是十九岁来的这里。可是,不对啊,如果我十九岁才来的话,就不会在十八岁那年认识陈凯,之后的这么多年也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际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