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居士三难总会长
那胖大镖头走上前来，挺胸站定，拱手说道：“这位好汉，在下北九省大刀协会总会长，大马金刀啸天虎王啸天，想必你早有耳闻吧？”
他想用这响当当的名头震住老爸，自认是德高望重，先礼后兵，声若洪钟、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如铁板上砸锤，这规矩一点不能乱。
“没听说过，是正统派的吧？”
老爸不是那一路，不接这个茬。
“正是！”话语里充满了自豪，“老夫还有幸被聘为八十万禁军总教头顾问，最近又封为超级刀法大师，京师武学堂又…”
“打住，打住，我还不幸被聘为八百万屌丝总把头呢，谁耐烦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
这一打岔，老镖头有点郁闷，还有二十多个各个省冠名的响当当的名头，没出口就叫这倔啦吧唧的黑汉子给腰斩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说那些废话干嘛！背的破烂再多，骡子还是骡子。”
老爸就想动点儿真格的，到了绿林还是脾性不改。
见对方把自己的光荣头衔说成破烂，把虎背熊腰的身子骨又贬成了非驴非马的骡子，老镖头顿时铁青了脸，好歹强咽下这口恶气，把话题一转：
“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这下口气缓和了几分。
“我乃北九省外加热河察哈尔草莽联盟总盟主，无影泼风剁肉剔骨刀凌无声是也。”
原来几百年前山寨也是老爸的强项，这不也扯出一长串鸡肠子头衔来和他对掐，这草莽联盟纯属子虚乌有，反正是瞎编和他对着干逗乐呗，头衔里又多加了两个省，想压住对方的气势，临时还编了个假名，心想，啸聚山林是我们自由派的专利，你啸哪门子天！你啸天，我就无声，此处无声胜有声，叫你的啸不出声来。最后，又加了“是也”两字，也拽起来了，哼，吓唬人谁不会，俺也酸腐一回，嘿嘿。
其实，他的真名叫凌悟生，不要以为是想感悟人生，他才没有那么高深呢，就是想借孙悟空这个悟字沾点自由派的灵气，镇镇正统派那一众好汉。
这次的假名用了谐音，歪打正着，倒把总会长震得够呛。
绿林里拜把子结盟搞关系老爸都不愿去掺和，就喜欢自己闷着头单干，这武功练着练着就变了味，跨界到做饭烧菜上去了。
瓢把子们搞不懂他那一套，看他的三养饭店买卖红火，大把赚银子，有点眼红，少不得前来套近乎打秋风，可又都话不投机，一来二去的，老爸在绿林里混成了人见人烦的另类。
在正统派眼里，他更成了另类里的另类，简直就是另类的二次方了。依我看，是很有立体感的另类，太丰满了。
“十一个省？来头不小啊！”总镖头打了个寒战，“无影剁肉…还剔骨？分明是想剁我的肉，剔我的骨…这无影手法听着也好快啊。”
赶忙问道：“请问尊驾是何门派？”
这回口气更缓和了许多，绵里藏针，想比门第比头衔，用气势压住这黑汉子，这是他惯用的手法，大半个绿林都吃他这一套。
老爸不是名门正宗，经他这一问，一时语塞，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咕咕哝哝半天说不出话来。
都说将是兵的胆，身后小喽啰看看不妙，收拾家伙准备撒丫子走人了。
老爸转念一想，钟离春虽丑，可本事大啊，我是丑女我怕谁，见见公婆又何妨！
“呔！”老爸吼了一声，终于憋出来啦，“俺乃三养派掌门三养居士是也！”
这才镇住了身后的小喽啰。
好老爸，端出我给他送的大匾来啦。这养眼、养鼻又养舌，号称三养，原是夸他做菜做得好的，虽说后来又创了蜚声晋冀鲁豫的饭食品牌，可和打架也扯不上啊。
我忍不住喊起来：“老爸，原来前世你也是这个雅号，天意啊！”
时空穿越神赶忙制止：“违规一次，严重警告！”
我赶忙打住，继续往下看…
都说兵是将的威，小喽啰一听说三养，个个都像打了鸡血，齐声喊道：“三养三养，出门就抢！”
“三养派！？没听说过啊…出门就抢！看来是打劫老手，绝非等闲…”总镖头心一震，犯了嘀咕。
其实，他听两茬里去了。小喽啰们喊的是广告用语，说的是三养牌的食品，特别是主打的鬼不理牌包子、鬼不够羊杂碎和鬼不舍卤猪头肉这三样，刚一出锅，推出寨子，还没运到主打店和连环店就被路人抢购一空。
出门就抢，果然不虚。
三养居士这丑媳妇一亮相，还真的镇住了对面那客串的公婆。
王公婆哪知道这些，心里没底，又怕对手笑他无知，就端出一副笑脸来试探他：“这位壮士，敢问是那个山头的刀法？莫非是…三合刀的渊源？”
他觉得三养三合都有个三字，多少还靠点谱。
“三合刀？”丑媳妇一愣，“瞎掰啦你，俺这是三养刀法！锅盖山三养斋的，懂吗？”
王公婆越听越糊涂，又不好意思再问，干脆沉下脸来，端出两大杀手锏吓唬他：“呔！没听说过老夫的名头不怪你，可知宝刀狮子吼、迷眼金光罩的厉害？”
“没听说过，讲讲看啦。”
旁边的四镖头米散道赶忙凑上前来背书：“这都不知道，老外了你。总会长宝刀上那七个金环舞起来哗哗地震天价响，那就是狮子吼林老虎啸天，噪音超标可是三十倍啊！北九省的各路好汉，不管是白道黑道，一听这啸天巨响，没有不头痛犯晕的，识相点就收拾家伙走人，不然，总会长一发威，看不把你震聋！那镀了金的大刀金光四射也不是好惹的，你那贼眼不瞎也得头昏脑胀！”
叽里咕噜的速度飞快，云山雾罩的，要是脑血管稍微硬化一点点就听不出说的啥了，那就是古代中国版的RAP，那时候叫快板书，都说过百十遍啦，能不熟吗！若是说相声的转世，不幸见了这场景，估计就再也不敢说“报菜名”了。
这四镖头是总镖头的谋士，脑子里弯弯绕特多，号称晋冀鲁豫武林第一文胆，听这名字吧，米散道，不就是蜜三刀吗，肯定是拍马屁甜蜜蜜的主儿，难怪王镖头视他为心腹呢。
听他这么一说，老爸放下心来，哈哈一笑：“这区区噪音何足道哉，老子天天炒菜，那油锅稀里哗啦的，早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耳，难道怕你恶虎啸天狮子吼林不成！”
对付那迷眼金光他也自有办法，从怀里掏出一个纱布做的眼罩，这是宋元明清时期北方老百姓防风沙用的，随即带在眼上，做了个骑马架势，马上变一副鸟叔模样，摆出江南style的架势，连呼三声：“来，来，来，怕的不是好汉，与你战三百合，看看是你的金刀狮子吼迷眼罩厉害，还是我的杀猪宰牛无影刀凶残！”
我又忍不住喊起来：“老爸你好潮啊，原来这骑马架势你是原创啊！我给你申请原创…”
“你又违规一次，黄牌警告！”时空穿越神又吼起来了。
唉，这神仙怎么也是一根筋啊，一点都没人情味！我只好又当哑巴接着看了…
老镖头平日光靠名头就能唬住大半个绿林，不用出手就能叫一众贼人拜倒在他的免裆裤下，久而久之，功夫不免有些荒疏。
不想这次一吓、二唬两招相继使出，这愣头青还不买账，知道要动真格的了，这才后悔昨晚贪嘴，多吃了二斤桂花蜜糖猪油豆沙枣糕，不该又啃了一整只酱肘子和一盘九转大肠，感觉头胀、胸闷、气也短，其实是血糖血脂血压又上来了，他哪懂得这个理，只是担心体力不支。
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后腰，有点发板。自从当了总会长，忙于应酬，整日里大鱼大肉，武功不免荒疏，肚腩倒越挺越大，常年挺着腰板，像拉满了的硬弓，日久天长难免腰酸腿涨，好在出差走镖靠的是名声，不需动武就能吓退一众山贼，只是骑马颠簸已略感不适，有点腰肌劳损，就做了个黄梨木躺椅，放在轿子里，半躺半坐地一边押运镖车，一边笃悠悠地看着风景，难怪这轿子又大又重，四个壮汉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呢。
总会长揉了几下腰，心里有点发虚。毕竟老谋深算，一吓、二唬不成，又来三哄。
走上前去，缓声说道：“这位英雄，看你黑铁塔一般，也是一条好汉，不如跟老夫一起干，给你个副秘书长当如何？”
后面的众镖客鼓噪道：“这可是百长待遇，再提拔就相当于从九品啦，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啊！”
老爸一听有吃的，先是喜上眉梢，又一想，是正统派，不由一声冷笑：“嘿嘿，道不同不相为谋，爱谁谁，和本居士无关。”
急切间竟被他拽出一句文言文来，用正统派术语堵他们的嘴。
那三镖头马腊堂也想表现一番，溜溜地来了一段快板书：“总会长可是桃李满天下，徒子徒孙一百多号，遍及北九省，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瞧这人脉，瞧这手腕，大树底下好乘凉啊！跟着他包你顺风顺水，衣食无忧。”
说着，递过来一个王总会长的帖子。老爸打眼一看，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像麻饼上的黑芝麻似的，都是些吓唬人的鸟头衔，不禁眉头一皱，塞到裤腰里，朗声说道：“虚名如草芥，俺不稀罕，江湖上那些套路与俺无关，咱接地气有水脉就好。”
随后，摇头晃脑，竟吟出一首言志诗来：
“结庐在绿林，而无尘世喧。问君何能尔，美食谁不羡。”
原来老爸的歪诗几百年前就山寨成瘾了，这回是山寨陶渊明的，不过意境有点低，好在是直舒心怀，不像那诸葛亮，扭扭捏捏半推半就的，说什么窗外日迟迟，分明是埋怨刘备来晚了，害得在山里憋屈消磨时间，老爸可是死心塌地，就是不想出山了。
那文胆还想再劝，老爸早已不耐烦了，喊道：“如此罗唣，还不得讲到地老天荒！休得多言，快来过招，俺寨子里还发了面等着蒸包子呢！”
总会长平日被人捧惯了，武林中好汉但凡听说总会长召见，再大的事也得先放下，急着拜见，荣耀一番。
这回倒好，几十个铁杆粉丝众目睽睽之下，这黑汉子竟说俺不如那些肉包子，落差也太大了，顿时血往头上涌，两眼有些模糊，赶忙念起振奋精神心法二十五段锦调节心绪。
这是师承的独门绝技，每逢心神不安就把自己得意之事反复默念。总会长就把二十五个省级以上响当当的头衔挨个儿默念，果然是虚名耀眼，如同锦缎一样亮丽、仙丹一样安神提气，不免志得意满，才念到第十五个，心情已平复下来。
可是在三养居士眼里，图虚名不如打劫，蒸包子比打劫更重要，再不耐烦他们推三阻四，亮家伙出来了。
只见左手一把锥子刀，有棱有角，圆不圆，方不方的；右手一把门板刀，厚背薄刃，说长挺长，说宽很宽的，整个就是放大版的厨师剔骨刀和剁肉刀。
那王镖头心里咯噔一下，没见过这兵器，不知怎么对付。这脑子里的硬盘就开始搜索了，五虎刀、八卦刀、罗汉刀、形意刀、螳螂刀、三合刀、金刚伏虎刀…知道的全过了一遍，都对不上。又从祖师爷那一辈一直往徒子徒孙这辈搜索，想再找些蛛丝马迹。
可惜脑子里装了太多无效的武林秘籍、等因奉此的官样文章和人情往来的垃圾文件，挤占了太多空间，平日里又大鱼大肉的，脑血管有点粥样硬化，线路有点不畅，扫描速度太慢，站在那里直发呆。
老爸可等不及啦，大声吼道：“你下围棋啊，长考还有完没完啊！”
总会长扫描思绪被他打断，就似迷途的老马，犯了迷糊，一时间更找不着北了。
老爸吼道：“战又不战，还不留下财物走人！”
那老镖头一个激灵，反过神来，硬着头皮就要上阵，只听得后边嗖地一声，窜出一个人来，尖声喊道：“这等毛贼何须老会长动手，俺来也！”声未停，人已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