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采薇系列·三》)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依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题记

楔子·北宫玉阶冷

我已经在北宫这个鬼地方呆了两年了,整整两年。

自从他颁下废后的诏书以来,我便被赶出长秋宫,关到了这个地方。

一夜之间,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从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变成了一介庶人。我小心翼翼掌管了十五年的皇后玺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到了杨婉宜手中。那个我忌讳了半辈子的女人还是入主中宫,当上皇后了。想不到,即便此刻的她早已人老色衰,他依旧对她情深一片。可笑,如今的我,戴罪之身,能够在北宫终老,在他看来,或许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只是,我何过之有?

我为他生了四子一女。阿源,那个我最引以为傲的长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立为太子,遍请名儒悉心教导,现如今在朝堂上与他的父亲一同议政。还有阿照,我从小养在身边的小儿子,天资聪颖,十岁封侯。阿照擅舞文墨,又体恤下士,小小年纪,便在士族、百姓间颇有名望。

这十五年来,我将永巷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可以专心前朝政事,不再有内廷之忧。布帛钱米,年年奉利,从无亏空、漏账。我仗着自己的家世与手腕,对一众宫嫔、婢子恩威并施,故而这些年来即便有小人生事,永巷掖廷还从没人敢出来捅什么大篓子。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偶尔,我会听送饭来的内侍嚼舌根。听说沈氏被废之后,永巷人事洗牌,一些要职全部换成了杨皇后的人,先前沈氏重用的那些得力的内侍、宫人全部被罚去做苦役,掌事的更是直接送去了暴室。听说杨宛宜当皇后两年,掖庭扩充,少府年年赤字,于是乎内监宫人们也得跟着剪裁俸禄去弥补亏空。只是赤字太大,当今皇上也不得不调动自己的私库去补这些亏空。想到底,其实沈氏受到沈、周两家连累,无过被废,想来也怪可怜的。

我知道,杨婉宜不是个奢侈的人,只是她不会算账。但这些明面上不能说出去的事,他都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有发生,一如他无视我昔日操持永巷的苦心一般。

我跟了他快二十年,付出了自己最美的年华,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无情。

他的心,比起这北宫无尽的孤寂,还让人觉得冰冷。

北宫寂寞的很,没有人侍奉,他亦不许任何人来看我,只是吩咐掖庭一日两次送些生冷、变味的剩饭过来。刚开始,我甚至连过冬的衣服都没有。母亲和兄长看不下去,无奈重金贿赂掖庭令,我这才能勉强活了下来。

百年前,我沈氏一族本是卫国身份显赫的士族,后来因为先祖沈原涉及卫公子舒谋逆一案,几近灭族。余下来的族人,也只能改名换姓,隐居山野。直到大魏建立,我曾祖沈拓之被请回朝,官拜御史大夫,迎娶宜阳公主,沈氏一族才慢慢开始恢复昔日的荣华。祖父青山君沈印之因其母宜阳公主早逝,自幼便被高祖皇帝养在掖庭,后来更是辅佐文宗、敬帝两朝明君,在三家之乱中力挽狂澜,保住了大魏的皇脉。没有曾祖的忍辱负重与祖父的恪己尽忠,青山沈氏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即便他废我为庶人,褫夺沈氏权位,他依旧没有胆子动我族人的性命,这是我如今唯一欣慰的了。

我的母亲长乐郡主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她是周平王异母弟、平阳君周宜的幺女,自幼被破例封为郡主,后来嫁给了父亲。可惜父亲死的早,祖父与叔父们又忙于替陈氏皇族复位。这么多年来,沈家诺大的家业都是靠母亲一个女人撑着的。相比逐渐衰败的公孙氏族,沈氏一族即便在昔日那样动荡的年月,还能有足够的财力去支持更始帝陈愈复国、平乱,可见母亲是何等持家有道。我这么多年来统领永巷,也全靠昔日我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本事。

记得祖父曾对我说过,我身为沈氏族人,我身上还流着周国宗室和大魏皇族的血脉,便注定一生多桀,难以善终。我的儿子还有我曾经的丈夫,依旧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人。只是这些我本该视为命根子的尊荣,此刻还不如一件冬衣来的要紧。眼看生母地位式微,我真不知道我儿子的太子之位,还能稳坐多久。毕竟,杨宛宜也给他生了三子一女。

夜凉,露冷,风乍起。

我想到了我被废那一日的光景。

我孤零零地站在寝殿前的白玉阶上,看着天边一轮暗淡的残月如同一束破旧的白练,无力地悬挂在高处。它本该皎洁映日的光芒,就这样被周围璀璨的星云夺去了。而那轮残月,或许过不了几天,便会愈发暗淡、然后全数消逝。若再相见,便是新一轮的月相了。

斑驳破旧的宫门,发出呜呜的幽咽,像极了我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我早就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绝望到想哭泣了。只是,我已经累的哭不出来了。

我强忍着身心的疲惫,无力地往自己的寝殿走去。双足踏过冰冷的地面,连心都觉得寒了。放眼望去,昏暗的烛光下,我隐约可以看见画檐蛛网,坠絮灰尘,布满了北宫每一处角落。日复一日,也不会有宫人来这里侍奉、洒扫。

去往寝殿的路,一下子竟变得那样的长。双足,渐渐觉得没有什么力气。那一刹那,我仿佛自己也成了这无尽尘埃中最渺小的一粒,就那样从高处缓缓坠落,再也不会回到原点。

我累极了,这两年我在北宫受尽杨氏折辱,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了。北宫的地面是那么脏、那么冷,我却虚弱到爬不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蝼蚁,苟延残喘挣扎着想活下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渐渐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前,渐渐出现了幻觉。好像此刻,自己仍旧高高在上地坐在长秋宫中,怀里抱着幼小的阿照。底下毕恭毕敬地坐了一众宫嫔、歌姬,笙歌宴饮,其乐融融。而他,就在我身旁,看着我,静静地冲我笑着。执手间,与我共享繁华。

依稀间,我又做梦了。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竹篱春恨深

“我姓沈,他们都叫童童,你叫什么?”

他被我这么突兀的问题惊讶到了,愣愣地看着一脸稚气的我冲着他傻笑,不知如何作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略微尴尬地欠了欠身,向我行了一礼。

“在下陈愈,字无恙,家父乃是我朝已故昭闵太子。”

“哈哈,你这个呆子,真逗!”我看着他一副无措的姿态,突然觉得很好笑,旋即又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呆子,我的发簪掉在地上找不到了,你可见到过?”

他看了看我,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道:“并没有。”旋即冲我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了。那身影英姿伟岸,叫我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这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叫他呆子。

彼时,他廿一,我十三。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就在祖父私宅后院的竹林之中。我恰好丢了簪子,便与侍女一同来寻找,不巧撞上了前来赴宴的他。

我仗着自己是祖父最宠爱的孙女,肆意的向他撒娇嬉闹,全然没有注意这一幕被远处的祖父与三叔看到了。我更不曾想到,那日无心的邂逅,彻彻底底改变了我本该偏安一世的命运。

那日他穿的一身布衣,并无金玉配饰,看上去不过一介寒门士子。我差点就以为他是来自荐的宾客。他说,他的父亲是昭闵太子,可我那时还不知道昭闵太子是谁。后来母亲告诉我,昭闵太子是文宗皇帝的唯一活到成年的孩子,生前最为宠爱,本以为可以将大好江山交予他继承,只可惜后来在一次西幸途中不幸溺水薨逝。文宗皇帝自此一病不起,朝政全数交予当时还是雍王的敬帝,未过三年也病逝了。敬帝登基之后,尊生母独孤夫人为太后,以自己的后人为正统,甚少提及文宗一脉的后人。想不到,即便身为嫡系皇族,若是没了权位与君王的宠爱,依旧可以落魄至此。

我并没有找到那对玉簪,但三天后簪子自己送上了门。

他又上门来拜访祖父了,而且这一次,不仅带了几个随从,还有一个雕刻的十分精致的锦盒。他说,他有一样礼物要送给我。话语间,带了浅浅的微笑,仿佛春日里和煦的微风吹动轻纱略过我的脸颊。

我站在屏风后面,低着头,偶尔还偷偷看他一眼,看的我满脸通红。

侍女捧着那个锦盒徐徐趋步送到我面前,我瞥了一眼,却只看到一根玉簪。那簪子本是一对,最初乃是高祖皇帝送给宜阳公主的饰物,辗转到了母亲手中,母亲又给了我。我平日里都舍不得戴,那日刚刚戴出来招摇没过片刻,就被我丢了。我害怕被责罚,这才无奈被迫去竹篱处寻找。

或许他只拾到一根吧,也罢。我迅速合上了盒子,吩咐侍女将它收好,假装那对玉簪被悉数寻回了。收拾了一下衣冠,我缓缓走了出来,冲他行了一礼,以作感谢。

“小姐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完璧归赵罢了。”他冲我回了一礼,依旧是那样的微笑,让人觉得如痴如醉。

当着沈氏一族一众家长的面,我羞得把头低下去,额头也好似要流出汗来。我愣愣的看着光鲜的地面,双手却死死抓着扇柄,不知所措。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祖父大笑着,打破了这一僵局。

旋即,我身旁的几位叔父们也跟着祖父笑了起来。似乎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只有我,觉得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我的笑话,愈发觉得不自在了。

我不顾周围家长们都在,索性提着裙子,跑了出去,期望自己可以躲到竹林深处稍微平静了一下。然而没过多久,他竟然也跟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跟着我啊?“我话中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责问他,”刚刚难道把我羞得还不够吗?”

他抿着嘴,仿佛憋着要笑出来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手中竟然是一只绣花鞋。

“你的鞋掉了......”

我轻提裙摆,果然,刚刚因为出来跑的太急,竟然丢了鞋子都不知道。袜子还被初生的笋尖划破一个大洞,连我的脚也划伤了,还留着血。

他怕他自己再说话,我会羞得找跟竹子撞死,便索性不做声响的用一块丝帕将我的脚包好。然后抱着我走了回去。也许,他知道我心里还是不想那么快就回去,还故意绕了一条远路。

我从来没有与一个男子这么亲近过。我靠在他的身上,他的肩膀是那么的结实,让人觉得心里很踏实,真的想就这么依恋他一辈子。我沉浸在少女的春思之中。尽管春日已深,然而春雨那润物沾泥的潮味却依旧弥漫在竹林之中,伴着竹叶的清香。那种味道,甚是好闻。

春日里雨水打湿泥土的气味,我永远忘不了。

半年以后,我在族里家长们的安排下,嫁给了他。

记得那日,我身着最美的嫁衣坐在他的面前,如上次一般羞红了脸蛋,不知所措。但我的心底,却比上次初遇他还要开心。

当着一众族人的面,他解下我头上的红缨,与我结发。他执起我的手,浅浅笑着,低声唤我的名字。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有力,让人碰了都不会再觉得害怕。我以为,我就这样幸运的找到了可以许诺一生的人。

他说,我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

只是我不知道,他在三年前,就已经娶了故晋国贵戚杨氏之女为妻。

二·昭阳流光晚

承天十二年,十四岁的小皇帝被文宗之姊青城太主毒死。废帝陈忍,这个一出生便被立为皇太弟、两岁登基的傀儡皇帝就这样结束了他为人操纵的一生。随之倒台的,还有废帝背后的三家势力:秦山欧阳氏、晋陵唐氏、还有舞阳周氏。在祖父和众多衷心与大魏朝的元老大臣的密谋下,这场由贵族发动的夺权之乱终于平息,史称“三家之祸”。算上已然衰败的安陆公孙氏与姑苏徐氏,自此大魏建国之前错综复杂的门阀势力被逐一清除。

而这场声势浩大的权力更迭,也无声响地波及到了永巷之中。除了被毒死的废帝陈忍,他的生母徐良娣,妻子唐夫人、周夫人等都被缢死。文宗的昭仪上官因为曾经抚养废帝,被废为庶人,除名上官氏族宗籍,打入暴室。敬帝的结发妻子欧阳太后也因为与其父兄共同密谋三家之祸,以谋逆罪被废处死,成了大魏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后。

三月后,我的丈夫,昭闵太子之子,皇孙陈愈被推举上皇帝的宝座,而我因为生育了长子阿源、次子阿濉而顺理成章成了他的皇后,入主长秋宫。第二年,陈愈改元更始,史称“更始光复”。而这种人事变动,在后宫也从未消停过。我诞下三子阿淇没过多久,便不得不开始为扩充永巷的事情操劳。几家功臣之女被相继接入永巷,很快便有韩昭仪、董美人、上官夫人之流出现在了掖庭里。以前陈愈在外头,不是没有别的女人,我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现如今这些都一下子被摆到了台面上。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我依旧不得不接受公开与其它女子共同分享一个丈夫的现实。

我懂,因为现在我已然不仅仅是他的妻子了,我的身份已经变成了一朝皇后。

那一年,我十九岁,却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羞得脸红的小姑娘了。

其实,做皇后看似风光,实则吃力不讨好。永巷的事情繁琐而又复杂,阖宫上下、宫女内监又各安心思,要想真的一碗水端平真的很难。况且他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正是笼络功臣、大展宏图的时候。他那厢册封功臣之女为后宫,前朝尽得人心,我这厢随之而来的永巷财政吃紧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忍心让他后院起火,于是只能在那里强撑着,每日过得愈发小心,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后宫看似偏安一方,实则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扯,细想之下令人不觉又怕。他每日除却朝政之事便是游走于不同的女人之间,新宠旧爱不断,看似逍遥,其实也是略带了几分无奈的。身为帝王,除了一身不容质疑的威严,还需要做出一副笼络人心的姿态出来。前朝如是,永巷亦是如此。每个月除了望朔日皇后伴架之外,我也只能见到他没几次。有时候是他来我这里吃个饭、躲个清净,跟我抱怨抱怨永巷里头的女人争锋吃醋的故事。有的时候他索性和衣倒头就睡,不与我多言半句。我看得出,他只是心累。我唯一能做的,只能在那里静静的陪着他,陪着这个我十三岁时便已经倾心一世的男人。

他说,他每次到我这里,都觉得特别安全,因为我这里清净,我也从来不会争。的确,细想来,长秋宫真的是永巷最清净的地方。除却那些宫嫔每日晨昏定省、母亲偶尔进宫伴架、还有逢年过节的管乐,这个长秋宫简直冷清的可怕。阿源早早被封为太子,受教名儒,入主东宫。阿濉与阿淇自幼被养在掖庭,即便我身为皇后入主永巷,也只能每隔几日前去探视,并不能将这二人养在膝下。

外界盛传,帝后感情笃定。即便皇帝广纳功臣之女、充实掖庭,皇后依旧盛宠。只有我知道,这种所谓的盛宠,不过是一众表象罢了。皇后二字给我的,除了无限的虚荣,更得的不过是一群陪伴我的那些宫人,还有那些劳形案牍。

他变了。我也变了。毕竟,他身为帝王,我母仪天下。我与他,能说的话,已经太少了。

日子久了,我反倒开始怀念我生下阿源之前的那段时光。那时年少,我尚且不知道到他夺嫡的野心,每日操持柴米油盐,倒也自在。偶尔沈家的人来探视,男人们在席上肆意聊心中的抱负,我们则坐在廊下为他们烤肉、煮青梅酒,闲话家常。我期待着给他生儿育女,随他一同老去,日子真的过得平淡而又美好。若当初知道他最终会登上地位,不知道昔日年少的我会不会还愿意嫁给他。

更始二年冬日,我再度怀孕,整个永巷的人开始紧张起来。除去我为他生下的三个儿子之外,他的后宫们又为他生下了五男三女总共八个孩子。可笑,明明他春秋鼎盛,夺嫡之争却早早随着皇子们的出生而拉开序幕。即便阿源早已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永巷中有些生了儿子的还是会有不甘心,总期盼我生下的是一位公主。

更始三年夏末,我生下了我唯一的女儿——景安帝姬,后宫中悄然酝酿的风云算是暂时平息了一会儿。自然,景安一生下来便被送入了掖庭抚养。我虽然有些不舍,却也不敢违背祖制。因为景安是女子,需常年闭于闺阁,以至于她从小到大除去一些正式的典仪、家宴,我几乎都见不到她。我大魏自建国以来,能够抚养在后宫、皇后膝下的皇子们并不多,公主则是少之又少。我唯一有印象的也只有我早逝的太奶奶——宜阳公主曾经被抚养在欧阳夫人膝下。

更始四年二月初,我的外祖父周宜逝去。这位活了百岁老人终于结束了他历经六帝、宦海沉浮的一生。我在前朝的一大支柱——平阳周氏失去了德高望重的主心骨,自此开始沉寂、衰败起来。而我在宫里的境遇,也开始过得愈发艰难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不得不接受的失宠——除了望朔日之外,他再也不想来我这里了。我懂,以前所谓的“皇后盛宠”不过是他为了安抚前朝平阳周氏与青山沈氏而不得不做出来的姿态罢了。他对我的感情,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平淡了下来。

看着他依旧每日万花丛中的风流,我的心里不是滋味。我时常照着镜子发愣,呆呆的想,可能是我老了吧。

外祖父丧期的那段日子,我过得异常难过。后宫里的墙头草太多,真心相交的却几乎没有。以前我还“盛宠不衰”的时候,还有人来迎逢。现在嘛,这些人早就巴巴的跑到了昭阳殿去巴结董美人和韩昭仪了。眼看我的皇后威仪即将被人践踏,我终于忍无可忍,决心整顿后宫。

更始四年五月端午,永巷上下依例进行洒扫,挂菖蒲艾草除瘴气。然而不过午时,便有宫人在董美人和韩昭仪的宫舍角落处发现了诡异的符咒——钦天监说,这是诅咒我腹中皇子变成公主的符咒。他一向讨厌巫蛊之术,彼时又正想打压一下董、韩两家新贵的气焰,于是董、韩两家被连坐降爵,而董美人与韩昭仪则被废为庶人。我看着这两人,平日里老在我面前争风吃醋抢我的丈夫,一怒之下索性找了个由头打发这两人去暴室了。然后,我便再也没有这二人的消息了。

一时之间,永巷上下一片哗然,大家这才意识到我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后竟然还有这么残酷的铁腕手段。头一次,我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变得不干净了,为了权力与地位竟然开始苦苦挣扎,直到自己沾满了鲜血。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很快永巷之中便再没有人敢撼动我的权位与威仪了。我与阿源的地位也开始稳固起来。

更始四年,丰年腊月,董、韩二人的巫蛊之术早已在四海升平的一片祥和之中被人遗忘了,我也终于在宫中坐稳了皇后的位置。令我惊讶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又怀孕了。此一时彼一时,我如今的恩宠早已大不如前了,这让我更加珍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陈愈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下旨特意准许我母亲进宫陪伴我。那个年,我过得格外开心。

更始五年九月,我生下了阿照——我最小的孩子。我格外爱护这个孩子,于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养在身边。我还记得那夜是阿照的百日宴,一向冷寂的长秋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笙歌曼舞,丝竹管弦。我抱着年幼的阿照坐在上面,他坐在我的身边。下面依位分坐了一群宫嫔、宫女,乐人、舞姬。留欢宴饮,其乐融融,执手间,指尖触碰到的忆昔还有几分当年的感觉。我的脸略微羞红,就像我第一次在竹林中被他抱起来那般。经历了这些年永巷的岁月,我几乎要遗忘掉那种感觉了。他冲我微笑着,恰似当年。那一瞬间,我觉的只要我还爱着这个人,不管多苦多累,一切都是值得的。

隔了段日子,我找了个由头问他是不是可以破例将阿照留在膝下抚养,而不要送到掖庭去。出人意料的是,这次他竟然同意了。当然,他的前提是要我允许他迎另一位女子入住空缺的昭阳殿。我并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只是这个决定,直接导致了我今日的一败涂地。

那个女人叫杨宛宜——他就别多年的发妻。

三·长秋斜月残

杨宛宜的盛宠,是我始料未及的。

以前他在永巷四处风流,我也见惯了,只不过那时候他每晚上都不去同一处地方。我知道他纯粹是逢场作戏,来应付前朝那些功臣家族的。但对于杨宛宜,这个看上去比我老上好多岁的女人,他却是真心待她的。除了望朔日,他几乎夜夜都在杨宛宜那里。他封她为宸妃,位同丞相,杨氏族内兄弟皆封侯,荣宠甚至胜于我青山沈氏。

更让人不解的是,杨宛宜入宫之前竟然还有一个儿子——陈澈,比我的阿源还整整大了四岁。他二话没说,很快便将陈澈封为西陵王,诸子之中,除了位居东宫的阿源,这个从天而降的陈澈竟然是第一个被封郡王的。言下之意,便是他承认了陈澈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地位。不止是我,整个永巷都看呆了,怨声四起。当然,相比那些本来就无资格触碰皇权的后宫和庶子而言,杨宛宜的存在,无疑是对我最致命的挑衅。

不过四年,她便诞下了二男一女。到了更始九年,她的地位几乎要与我比肩了。

我越来越觉得不安,却又说不上一二。有时候母亲来看我,见我一副焦虑、心神不宁的样子,只能宽慰我几句。祖父也宽慰我说,只要我的中宫地位还在,杨宛宜便翻不了天。毕竟我朝自开国以来,只有欧阳氏因为参与父兄谋逆,被废后位。若要中宫易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祖父年事已高,这段日子青山沈氏又颇有功高震主的嫌疑。母亲与叔叔们都担心,一旦祖父有什么不测,我的后位很有可能随之受到影响。虽然我朝还未曾有中宫无过被废,可早在卫国还没有国破之前,曾经有一位沈氏王后,便因为卫昌敬王忌惮沈氏做大,无过被废。

我依旧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我的儿子阿源,依旧是要继承大统的东宫太子!即便杨宛宜的儿子被封王,当庭议政,还没有他们的份。我的小儿子阿照,依旧还养在身边,承欢膝下。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我却没有人可以说话。长秋宫,没有一个人我觉得可以放心说的上几句话的。即便母亲那里,我也不想跟她说太多。毕竟,平阳周氏的衰败和恭隆杨氏的兴起对于如今沈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无疑打击不小。母亲她自己的压力也很大。

有时候,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会试探着把心里的疑虑跟他讲。只不过每次我一开口,他就嫌我烦,后来索性拂袖而去,对外便说“皇后善妒,常怀忿怨”。他这么一来,底下的人也随口这么一说,渐渐地,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便硬生生被他们说成了一个善妒的泼妇!我何尝跟杨宛宜闹过别扭。

他的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令人难以揣摩。哪怕与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我发现我早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谦谦王孙公子了,他是一代帝王!

而我,早已不是那个竹林间四处寻找发簪,一口一个呆子叫着他的傻丫头了。我是中宫皇后,五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他已经厌倦了的女人。

我就这样彻底失宠了。他夜夜都陪伴在杨氏左右,丝毫不给我半点怜惜。我的心,觉得好累好累。永巷的日子那么冷,那么累,真的觉得好难熬。

好在阿照还留在我的身边,他是我如今唯一支撑我过下去的人了。阿照一点点长大,这个孩子比他的哥哥们都聪明好多,不过四五岁便已经开始尝试着要开卷读书了。因为是养在我身边的缘故,我委托阿源以东宫身份遍请名家鸿儒为阿照开宗明义。阿照学的很快,没过三四年,便已经精通经史、骑射,在众皇子们之中显山露水。即便陈愈曾经那样厌恶我,也会时不时过来看看阿照,然后兴奋的夸几句。阿源其实很聪明,稳居东宫这么多年,政绩显赫,即便他也自愧不如阿照才智。

渐渐地,我与陈愈僵持了好几年的冷战,竟然因为阿照开始缓和起来。即便他还是专宠杨宛宜,夜夜留宿昭阳殿,但长秋宫的人都注意到,他开始渐渐关怀我起来。那种关怀与昭阳殿那如日中天的盛宠相比,则更加显得默默无声。比如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像几年前那么凌厉、狠毒,反而多了几分柔情,也更愿意与我多说几句话了。比如他下朝以后会常常绕远路从御花的幽径走过,躲在阴处偷看正在花丛中饮茶赏花的我,然后旁若无人的吹奏管萧。比如他来长秋宫看阿照,每次来,每次都会在我房内“不小心遗落”一些女人用的饰物。负责洒扫的宫人们替我将它们收集了起来,半年间竟然收了一大盒,每件还都是皇后才能用的东西。

我越来越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这种岁月,虽然不及当初年少十分令人觉得面红心跳的激动,但是平淡之中,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幸福。那种幸福感,再一次给了我勇气,足以支撑我慢慢走下去,去度过永巷这日复一日忙碌、清冷的日子。

在我的授意下,长秋宫还有永巷的人,选择了沉默。没有人愿意把这些事情说到杨宛宜那里去,她依旧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宸妃。或许,陈愈对杨宛宜这般前无古人的专宠,已经开始惹得永巷中许多人的不满了。

更始十四年,那日我过生日。陈愈竟然破格将我只有十岁的儿子阿照封为关内侯,食邑八百户,依旧养于我膝下。阿照的其他几个兄弟被封郡王也不过八百户食邑,可见阿照受此盛宠。阿照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温文尔雅,谦谦有礼。即便我与杨宛宜互相不待见,她待阿照还是十分好的。所有人,都喜欢他,这一点我十分宽慰。

阿照,也不再满足于每日留在长秋宫被我“管教”了,于是乎,他开始频频出去,不是去东宫拜访兄长,就是去民间结识坊间名士。一时之间,此人竟然声名鹊起。更有意思的是,每次陈愈来长秋宫看阿照,阿照十有八九人都不在,于是乎我与他独处的时光反倒渐渐多了起来。

那日,陈愈悄悄来到我的房中,看我正在愣愣的看着当年他送还给我的那个锦盒,还有锦盒里面的一根玉簪子。我说,当年就是这锦盒让我与他结了一辈子的缘分,只可惜,簪子却只找到了一根。

他握着我的手,温柔的说,这两根簪子或许就像失散了多年的恋人一般。若真的有缘,即便真的分开一世,他们总有一日还会在一起的,然后永远不分开.......

那话,听在心里,真的很感人。以至于那一刻,我几乎忘了,在我眼前说这话的,不再是当年偏偏潇洒的皇孙,而是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啊。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前朝权斗,永巷风云,我以为很快自己的日子便可以熬到头了。我已经默许了杨氏的存在与专宠,并且只想与她和平共处,我的丈夫,也开始再次逐渐青睐于我。虽然杨氏此刻依旧霸占了我的丈夫,但总有一日,我的丈夫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而我,总会守的云开见月明的。

但现实,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

更始十五年八月,祖父沈印之去世,青山沈氏的柱石就此坍塌,随之而来的是与平阳周氏相似的结局。母亲与叔父们的担忧此刻变成了残酷的事实。

九月,有御史大夫状告我的叔叔沈复之弄权结党、草菅人命。虽然此事查无实据,然而陈愈竟然以此大做文章,迫不及待的开始着手在朝堂上肃清沈氏一族。瞬间,我在永巷的地位也突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母亲再不能常常进宫陪伴我,阿照也被他找个由头交由掖庭抚养,我突然觉得如坐针毡,每日都活在恐惧之中。那段日子,每过几日,便有好几桩沈氏旧案被人翻出来。即便许多都是莫须有的诬告,但我却吓得每日都脱簪素服,跪在长秋宫外请罪——尽管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曾有过。

秋日的霜露是那么浅薄,却又那么冷,浸透衣衫,一直冷到了人的骨子里去。只可惜,更让我觉得冷的,还是他身为帝王的那颗雄心。我祈祷着,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噩梦,只要梦醒,一切都还可以回到过去。

但是这只是徒然。

更始十五年十月十三日,他终于下了一道让我彻底绝望的诏书。除去我中宫皇后之位,收回印绶,废为庶人,立杨宛宜为后。两道旨意写进同一份诏书中,一个人上天堂,一个人下地狱,这样的安排才更让人唏嘘不已。

沈氏无德,常怀忿怨,戳辱宫嫔,不可以为中宫。

他说,杨宛宜才是他真正爱了一辈子的发妻。而我,不过是他与沈、周两家之间的一个交易罢了。如今周宜、沈印之身死,平阳周氏败落,青山沈氏获罪,也是时候让我知道真相了。即便我此身无过,但受到沈、周两家变故的牵连,早已经不可以再安安稳稳的做我的中宫皇后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那一瞬间,感觉天塌了.......

我成了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个无过被废的皇后,成了沈氏一族留给世人的笑柄,成了我的儿子们此生最大的耻辱.......

长秋宫自此被封宫,谁也不能进,包括杨皇后。离开长秋宫的那个夜晚,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我如同一片枯叶,无力的被内监给架到了北宫。我唯独记得的,就是天边那轮斜月,仿佛一把匕首一般,插入我的心脏,鲜血直流.......

四·西陵魂梦断

我无力的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身处北宫,而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屋里生着炭火,身上也有棉被,此刻身上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寒冷。一旁立着侍女、嬷嬷,还有些人端着吃食、汤药侍奉在侧。母亲、兄长还有阿源竟然也坐在我的身旁。我一时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即便一向坚强的母亲,此刻竟然也留着眼泪,低声啜泣。

“殿下,你整整睡了七日啊!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母亲啜泣着,小声说道,“我们家童童,什么时候能这么被人欺负。那姓杨的.......真的不是个东西.......”

阿源赶紧捂住了母亲的嘴,摇摇头道:“想当年平阳周氏、青山沈氏二族是何等风光,竟然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也算是造化弄人。诶,也罢,如今好歹大家命都保住了,别的.......就不要想太多了......”说着说着,竟然也要有些泣不成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心中愈发疑惑,不知如何,我心中开始又不祥的预感,越想越可怕。

“殿下您差一点就要命丧北宫了!您可知若不是景安长公主那日恰巧硬闯进入北宫,根本不可能发现殿下原来日子过得竟那样凄惨!他们果真是听了她的话,来作践了殿下!”母亲流着泪,狠狠咬着牙关说道,“那些人已经被陛下发落了,现在陛下准许殿下随子前往封地。母亲也跟着一起去,殿下身子不好,但现在毕竟有亲儿子看着,已经比北宫那里强多了?”

我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北宫乃是关押废后的禁地,景安怎么能硬闯?她明明是个帝姬,什么时候被封为长公主了?

阿源见我心中疑惑,叹了口气,道:“北戎独孤氏一族素来与我朝有联姻,他们来我朝求娶公主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以往都是派遣宗室女子甚至宗亲贵族前去联姻,譬如高祖一朝的永安公主,便是出自公孙氏族。只是这一次,杨氏皇后咬定了要让景安去和亲,景安不管怎么闹都没用,后来还是太皇太后去劝的。父皇如今是任由杨氏母子胡来,于是便一道诏书封景安为长公主要她去和亲。临走当日,景安说要见您最后一面,胡闹着闯进北宫,这才发现母亲…….母亲这两年竟然已经被杨氏作践成这个样子了!那场景,我看父皇也看呆了.......”

听到“和亲”二字,我已经彻底懵了,早已不知道阿源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杨氏真的是要我沈童还有沈氏一族毫无翻身之地啊。只是我这些孩子何辜,为何要连累到他们。想必此刻景安早已经远嫁北戎,遥隔千里了。

我镇定了一下,又问道:“那我此刻又在何处?这里不像是沈氏一族的府邸。”

阿源道:“当日沈氏一族衰败,许多府邸都已经被官府收回,只余下聊聊几处安身立命之所。想来是父皇不愿意做的太绝。此处乃是西陵郡王府,以前为陈澈所有,如今是我的府邸,母亲你如今的身份则成了.......成了西陵太妃…….而东宫里头住着的,是杨氏的儿子,陈澈。此番东宫、西陵易主也是下得同一道诏书,与上次废立皇后是......一样的。原先东宫的官僚班底如今也全部更替,父皇真的是做的滴水不漏。”

也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冷冷一笑,杨氏本来就阴险,此番阿源能够保命已经不易了。只是我不甘心,他陈澈不过做了十几年的郡王,论政绩、学识还有能力,怎么比得过阿源这个他培养了十几年的太子啊!只可惜,君王薄幸,佞人弄权,如今青山沈氏门庭凋零,纵然心中愤恨,我却也无可奈何。西陵太妃?这么羞辱我的尊号怕是也是杨氏才想的出来吧。只可惜,如今阿源已经不是太子,而我也再也翻不了身了。

母亲与阿源陪我讲了好多话,告诉我这两年发生的诸多事情。听着,真的是令人寒心。从阿源口中获知,阿濉被封河间王,阿淇被封为淮南王,他二人已经年前前往封地就藩。至于阿照,本来杨氏也要他去就藩的,但是父皇说阿照年纪太小硬是给拦下来了。如今阿照依旧被养于掖庭,父皇亲自指派心腹前去照看,杨氏之人无法插手此事,只能打消残害阿照的念头。

说到底,陈愈还是看重阿照这个儿子的。

我想了想,这样也好。远离京城,便是远离皇权相争,河间、淮南虽然地处偏远,却物产富饶,皆是好去处。想必阿源不日也要前往西陵了。

阿源说,他们一行人原本等到景安出嫁之后便要出发前去西陵,只不过后来北宫那里出了意外。为了照料身体重病的我,故而耽搁了出发的行程。如今,他已经向他的父皇请旨,要求将我带到西陵去奉养,那位已经同意了。

“我们一起走。”一直无声啜泣的母亲坚定的说道,“沈氏一族,周氏一族此刻愿意与西陵共存亡!殿下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们搬到那里,再不会有人来伤害我们了。陛下已经赐西陵王铸铜与府兵之权,到了那里,我们偏安一方,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可以了。”

母亲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但是此番沈、周二族的变故却让她心力憔悴,不过几年便老了许多。我懂,母亲与我一样,已经厌倦了皇城下这你死我活的权斗生涯。

阿源本想等到我身子稍微好一些便走的。毕竟这一路舟车劳顿,我如今这个样子,纵然再舒坦的车马,一路颠簸下来,身子也是吃不消的。他说他的父皇在我们一行人走之前,他还想悄悄来再送一程。

我摇了摇头,道:“我们走吧,不要等了。我……我再也不想见他了。”我的心,早已经死了。他骗了我二十多年,而这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所留恋的人了。既然他对自己的发妻杨宛宜那么上心,何必还来惺惺作态怜悯与我呢。

“就当为娘求你了......”

我无力的哀求着我的儿子。

何曾想到,我曾经把那个男人奉做自己的信仰。到如今,信仰轰然坍塌,我此身也万劫不复,我唯独所求的,不过是逃得越远越好。

母亲看懂了我的心思,明白我此刻痛苦心境,遂道:“此处去西陵,还有一条水路可走。不如就让老身陪着殿下走沣河水路前去吧,虽是绕了远路,但想来不过多行四五日,并不碍事。这段日子沣河风浪不大,不会太颠簸的。再过段日子潮汐起了,那条水路走起来便不方便了。这一路老身还有众多侍女照顾着,不会有事的。西陵王殿下尽管放心。”

阿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旋即便吩咐下人去收拾行装。

魂梦已断,我早已不在乎那些不必要的虚名了,强留无益.......

尾声·沣水柏舟横

三天后,我与一部分的沈氏族人,率先从京郊的码头出发,经过沣河前往西陵。阿源因为东宫与西陵郡王府尚且还有一些交接事宜而耽搁,将自己的行期又推迟了一个月。因为我身份特殊,故而我与母亲还有一些侍女、嬷嬷单独乘了一艘船,剩下的沈氏宗族另外包了三艘。

柏木行舟,我无力的躺在母亲为我备好的软榻上,随着沣水波澜不惊地漂浮,仿佛此身犹如飞絮、青萍一般,无处倚傍,四散飘零。当坚持已久的信仰最终坍塌,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让我自己支撑着再活下去。我的族人们受到重创,我无力回天,我的孩子们被遣散各地,我也保护不了他们了。至于我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原来这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而我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心甘情愿相信了这个谎言……

夜凉,晚风徐徐吹掠江面,映着夕阳,泛起波光粼粼。这么静谧的时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回想起当初的日子,在青山郡少不更事、春闺愁怨,在永巷里殚尽竭虑、如履薄冰,这一切还不如此刻沣水柏舟上那一片江枫渔火、一处月落乌啼让人觉得惬意。只是现在的我,一病不起,客行孤舟,这样的惬意,真的不知道我还愿意安享多久。

久居宫廷、宦海沉浮十数载,我早不是当初的沈童了。我想到了自己为名所累,为情所负,不堪回首的过去,有些难过。即便我还愿意寻找昔日那颗失落的心,但故心难留,如今自己一败涂地,想想也觉得无可奈何。

我透过小窗看了看外头,夕阳渐渐拉下帷幕。沣河江面上还能看到点点渔火,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如砒霜一般皎洁。

渔船上隐隐飘来了幽怨的歌声,听着却让人不禁流下眼泪来。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依据。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无力的闭上双眼,虽然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更始元皇后沈氏,青山郡人。父青山君沈印之子斌,娶周宜女,盖长乐郡主周氏,生沈氏及二子况、冯。斌早卒,周氏虽王家女,而好礼节俭,有母仪之德。承天六年,更始帝纳沈氏,生源、濉二子。更始元年,帝立沈氏为后,源为太子。明年,生子淇。三年,生景安长公主。五年,生子照,是为光宣帝。六年,杨氏入昭阳殿,封宸妃,专宠永巷。永巷多有怨愤,后遂尝进言,帝不说。更始十五年,后无过而被废,幽禁北宫。帝乃立杨氏为后。十七年,废太子源为西陵郡王,令后随子往封地。未及,薨于沣。永巷闻此,皆大哀。帝怜沈氏,乃令幼子照养于掖庭。更始三十二年,明宣皇后杨氏薨。三十三年,太子澈殿前失仪,被废。帝以西陵王源早薨,遂立沈氏幼子照为太子。三十五年,帝下诏罪己,复沈氏后位以慰太子仁孝。及光宣帝登基,乃尊其母为闵元皇后,配享太庙。

————————《北魏通史·闵元沈皇后传》

注:最近在放《秀丽江山》,大肆捧阴丽华和刘秀的爱情。但是,每当想起郭、阴之争,刘秀与阴丽华之间的爱情,就让人开心不起来。沈童,郭圣通,阴皇后,杨皇后,呵呵呵,看懂了吧。不过既然作为洗白郭圣通的文字嘛,自然还是有下部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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