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嗷呜是一个真正的大盗

西凉与魏国交界处有一四方城,城中的赵家一族传闻富可敌国。

赵家有一独子,这小少爷姓赵名坚强,字归辞,性二。

赵坚强的乳娘是一位听书与看戏狂热爱好者,自小就讲一些街面上听来的侠盗怪盗传闻给他当睡前故事。故此,赵坚强自记事起,便将成为一名大盗列为人生目标。

奈何家中实在殷实,家规又刻板严谨,此目标实现起来尤为困难,便被搁置了。

可赵坚强人如其名,这宏伟理想行动上虽被搁置了,其思想却奔波不歇日夜祈祷能拜个大盗为师,闯荡江湖名扬天下。

圣贤曰:心诚则灵。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里,十几年铜墙铁壁的赵府,进贼了。

一 ·进贼

春尽,夜色浓重星月惨淡,是杀人放火入室行窃的好时机。

“没记错啊,据说赵府最宝贝的东西就放在这个院子里,怎地我翻了一圈除了金银玉石古玩字画没发现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啊?”

在一个乌漆墨黑的角落里,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影自顾自地嘀咕着。

“你……在找什么?”赵坚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黑影。

“哎呦我去!你醒着咋喘气儿没声呢?”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正在翻箱倒柜的蒙面人吓了个趔趄,转过身来看见是个活人才缓了口气,抬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他没有回答赵坚强的问题,不耐地关上柜子——这个柜子里每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但他对这些毫无兴趣。

“兄台你是大盗吧?”赵坚强眼睛发着光,拖着被子走到蒙面人跟前问道。

“还行,凑活。”

蒙面人目光转向了赵坚强刚刚躺过的床榻,绕开他径直上前去便是一顿翻腾,床下的暗格机关都被开了个遍。

“哎,我看你器宇不凡的,想必是个有名号的人物吧?”赵坚强又拖着被子跟上去。

蒙面人没搭理他,一番搜寻后看起来还是一无所获的样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环顾了整个房间之后将目光放在赵坚强身上:“小兄弟,你这儿有啥宝贝没?”

“宝贝?有的有的!”赵坚强闻言立马撂开被子,从书架后的暗格中拿出了一大串钥匙,挨个去开房间里的那些柜子箱子。

“那小匣子里面是商铺房契不用开了,哎那柜子里顶值钱的是那九鹤奉酒杯了……那箱子就算了,都是些玉啊石头之类的。”

蒙面人翘着二郎腿看他翻找,不时插话。

“你怎么都知道?”赵坚强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是了,没错!只有真正的大盗看见这些寻常宝物才会毫不动心如此嗤之以鼻。

要问那人蒙着面如何看出他的嗤之以鼻,光看那不羁的二郎腿就知晓。

“你猜?”蒙面人嘴上糊弄着,放下不羁的二郎腿,起身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眉头微蹙心道:莫不是又记错了路?这赵府园林错落,里外进出十数院,该不会真走错了吧……

“那个……这位大盗咱商量个事情呗?”赵坚强不熟练地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脸上笑意带着几分谄媚与讨好。

蒙面人目光探究地看着他,赵坚强笑意不减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四目相对,那人也不接茶,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坚强笑得脸有点酸,将茶盏放在一边,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之后继续笑靥如花,若不是很有可能被一个过肩摔导致半身残废,他其实很想上去捏肩捶背。

“我看您盗行如此之高,不如——您把我偷出去吧!”

二·偷人

“我从业这十数年倒是还真没干过偷人的行当……”大盗感觉自己的眼角微微抽搐。

“你想啊,我可是赵家独子,你要是把我偷出去,我娘说不定就拿着家里最值钱的宝贝来换我呢?”赵坚强笑起来嘴咧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说罢还原地张开双手转了一个圈。

貌似戏折子里揽客的那些姑娘们都是这样的展示自己的,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菜市场卖猪肉的也是拿根绳子拴着猪肉,拍一巴掌,猪肉便完美地转一圈。

“……老子是盗,盗是偷,撸了你去换钱那是强盗。”蒙面人满脸黑线地摆了摆手,立场坚决,说罢就要从窗户蹿出去。

一个精瘦的身影蹿得更快,一个猛扑上去,蒙面人便被拉住了上半身定在那儿,愤然抬手一掌就要拍下去。谁知低头便看见一双泪光点点凄凄惨惨的眸子,一个愣神收了手上的力,两人在窗前一时僵持不下。

“呼——呼——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谁气谁是大傻逼。”

蒙面人深呼吸了几口气念经似的嘀咕,然后放下了手,看着赵坚强:“要我把你偷出去是吧?行!我答应你。”

赵坚强顿时点头如捣蒜,心道:书中哲言诚不欺我。

圣贤曰:心诚则灵。

果然心意够诚就一定能够打动别人。

蒙面人手还抓着窗框维持着纵跃的动作,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边的赵坚强,看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抑制住自己将他一脚踹飞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能别扒我裤衩了吗?”

赵坚强讪笑着松手,本来想抱大腿的结果谁知一手滑直接给人裤子扯下来了,实在是罪过罪过。

他可是要跟着大盗闯荡江湖的,一想到日后要和平相处,就必须缓解眼前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赵坚强抚摸上那修长肌肉分明的大腿,惨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见飘逸的腿毛。他上下打量着眼睛也不眨地夸道:“兄台不愧是大盗,好腿!好腿!”

在蒙面人伸手掐死他之前,赵坚强很识相地松开手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套了外裳还从柜子里拿出一大个包袱。

“可是我偷你出去干啥?”蒙面人感觉自己很头疼,上前去掂量了一下那个包袱:“你带这么多东西是要逃难吗?”

“你不是要找宝贝嘛,告诉你吧,整个赵府最值钱的东西就在我身上,就看你偷不偷得到。你不是大盗吗?不会这点儿能耐都没有吧。”赵坚强又走到床头从一个小箱子里摸了两个金元宝揣怀里,嘴里使着激将法。

“你身上能有什么宝贝?”

“你看?这就叫深藏不露。”赵坚强继续张嘴就来摇头晃脑地忽悠,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搁在桌子上:“你把我偷出去带在身边随时研究多方便,不是我吹,就算我日夜在你身边,你也偷不走我身上的宝贝。”

“哦?”蒙面人似乎起了兴趣眼睛都亮了几分,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他。

“走吧。”赵坚强收拾好了东西,挑了个宽敞的位置张开双臂享受地闭上眼睛。

“……”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半晌没听到动静的赵坚强眼睛张开了一条缝,蒙面人揣着手站得老远看着他,朦胧的月光之中赵坚强依稀能感觉到一丝鄙夷,但他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你是要偷我的嘛!哪儿能让我自己走啊?”赵坚强不肯放下双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拿上包裹。

蒙面人楞了一下又默默念了一遍莫生气,将包裹系在身上,转过身去微微蹲下冲赵坚强招了招手:“你那姿势不方便翻出去,你上来。”

主要是那动作太蠢,只是他懒得说,怕打击到赵坚强。

赵坚强只能作罢,退后几步来了个助跑,三步一跳便扑了上去,蒙面人身上一沉急忙用手撑地差点跪在地上。

“什么声音?”

赵坚强拍了怕蒙面人:“哎,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咔嚓一声?”

“……闭嘴。”

三·终日奔波苦

被偷的第一天清早,天蒙蒙亮,僻静曲折的小路上两人一牛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大黑牛时不时甩甩尾巴哼哧两声。

牛背上是黑眼圈堪比熊猫昏昏欲睡生无可恋的大盗,牵着牛的是同样黑眼圈浓重但是精神奕奕目光炯炯的赵同志。

大盗要带着赵坚强去了离得近的西凉青州。

四方城不受两国管制,相当于一个独立行政区。金钱往往象征着全力,所以富可敌国的赵家是这四方城里只手遮天的存在,继续呆在四方城怕是不出半天时间这二愣子就被赵家抓回去了。

各国不干涉四方城的内政,四方城里的势力自然也是万万不能触及两国境内的,似乎是先祖就定下的规矩,因此只要到了他国境内便不用担心赵家来抓人了。

至于赵坚强身上的那件宝贝,他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不过来日方长。

牛是大盗从一个老农那儿借的,借的时候大黑牛还在土里犁地,但是大盗似乎很有办法,老农不仅满脸喜悦地把牛借给他们,还给了他们两壶水和一些干粮,干粮里面藏了两个鸡蛋。

上路时看着赵坚强再不问就会被憋死的神情,大盗抬手擦了一下鼻头:“他家就他一个人,年纪大了,犁不动地,我以前遇见的时候就顺手帮他买了这头牛。”

“那我们把牛牵走了他怎么办?”

“牛会自己回去的。”大盗靠躺在牛背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走了好一会儿,大黑牛突然停了下来,任怎么拉也不动,赵坚强往前面走了走查看。

“师父,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关于师父这个称呼的由来其实与两人黑得尤为纯正的黑眼圈关系密切,只是大盗十分不愿回首。

用赵坚强的话来说,简而言之,心诚则灵。

大盗靠在牛背上假寐,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路是人走出来的,出来行走江湖嘛就是要自己找路。”

“哦,这句话我听先生过,是一位姓鲁的说的。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赵坚强兴奋地蹦跶两圈,仰着头看向大盗,“先生还说,那位鲁先生说过,这世间什么在理的话都是他说的。”

“这位鲁先生不错。”大盗表示赞许。

“师父,鲁先生还说,我们走错路了。”

“我说往前走!”大盗起身就给赵坚强一个爆头栗子:“怎么什么玩意儿都是他说的。”

“师父你是不是路痴?这已经是第六次走错路了。”赵坚强疼得龇牙咧嘴地嘟囔。

“不可能,就是这条路我记得的,我上次就是走的这儿。”大盗一口咬定。

“可是前面是悬崖……”

“咳咳……”

大盗翻下牛背抢过牛绳,拎小鸡似的将他提到牛背上,凶巴巴的道:“说你笨是真的笨,路都会走错,上去,我来牵牛。”

四·论胸肌

被盗走的第四天,他们住进了一个小巧但是很干净的客栈。

老板娘是个同样很干净的姑娘,一声麻布碎花裙,头上簪着一朵花,每天都换新的。可惜,她是个哑巴。

赵坚强跟大盗说她身上有一种花香,大盗给了他一颗火栗子并骂他变态。

店里没什么伙计,前前后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忙活。

哑巴姑娘似乎认识大盗,看见他时眼睛里都带着笑,就像是晚上撒满星星的夜空,发着光。

这一回赵坚强倒是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戏折子里说了,美人都会因为英雄救美而爱上一个英雄,虽然英雄都是大猪蹄子心中只有江湖。

他们走走停停五天,基本上没有洗过澡。在赵坚强强烈表示自己再不洗澡就要烂掉后,大盗让他滚去自己烧水。

大盗觉得世家公子大都矫情,不过转念一想,洗澡倒是个好时机,可以看看赵坚强身上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于是热气氤氲之中,屏风内泡在澡桶里的赵坚强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他摸着自己胸前感叹道:“不说我有当大盗的天赋呢,就看这胸肌发达地就知道绝非常人……就是有点儿下垂了。”

而大盗猫在屏风外面,伸手把每一件衣服都摸了个遍,十分鄙夷:“世家公子事儿就是多,衣服都比别人多一件。”

依旧一无所获的大盗显得有些心焦,他已经实在不想当一个大盗了。

分别的时候,赵坚强坐在晃晃悠悠地马车里,想起来还没有道别。掀开车帘是看见哑巴姑娘望着他们张了张嘴。

他想,她大概是在说——下次再来。

因为挽留会显得矫情。

大盗说了,江湖上的事,没有那么多的矫情。

五·被偷的第十天

大盗和赵坚强换乘了船一路向蜀中方向去,途经荆州。

正午时分,荆州最大的一家酒楼后院,赵坚强蹲坐在一处角落里吸了吸鼻涕,继续埋头刷碗。

终于在连刷了几个时辰的碗后,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赵坚强看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大盗:“师父,你经常来酒楼刷碗吗?”

“快刷,别说话。”

虽然大盗一直懒得与他搭话,但是赵坚强一贯把刨根问底的求学精神贯彻地很彻底。

“为什么我们要来刷碗?练习快如闪电的手速?永不放弃的毅力?还是考验观察能力?师父你看,那花衣服的胖子一看就很有钱!”

大盗瞥了一眼那胖子脖子上麻绳粗细的金链子顺手就给了赵坚强脑门一颗火栗子,赵坚强一个激灵地左右假动作给晃开,大盗打了个空。

“嘿嘿,打不着!”

落空的手僵在哪儿,赵坚强不停左右晃动的身体在听到骨头响动的声音后停了下来。

“咕噜——”

尴尬的声响适时打破了沉默,赵坚强扁了扁嘴捂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刷完吃饭。”大盗收回微微颤抖的手。

“我们不是盗吗?怎么不去偷点儿钱用?”

赵坚强出门时揣在怀里的两个金元宝一早便挥霍完了,大盗本想着他那一大包东西里起码还有能换钱的物什,典当了还能再潇洒几天。谁知道里面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机关暗器,还有几包辣椒粉和石灰粉,气得他趁赵坚强不注意直接给扔河里去了。

“你不懂,小盗才偷钱财。”大盗说起偷钱似乎十分不屑。

“那大盗一般偷什么?”

“大盗偷的是寂寞……你干嘛?”

“师父的金玉良言,要记下来。”赵坚强掏出随身带着的纸笔埋头记笔记。

大盗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抬手掩唇:“低调,低调。”

赵坚强记到一半咬着笔问道:“师父,是不是大盗都很穷啊,靠洗盘子挣钱?哎呦——”

“你个愣头青懂什么!这叫大隐隐于市,高手都这样。”

“哦~”赵坚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刷刷地又记下几笔:“高手都要在茶楼里刷碗……哎呦你干嘛又打我!”

“……刷碗!”

“哦。”

六·被偷走的第十七日

大盗似乎已经放弃了从赵坚强身上找到那件宝贝,赵坚强在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之后毅然决然放弃了当大盗的理想。

宝贝在他身上,他又被自己偷出来,那就约等于他拿到了那件宝贝吧,大盗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他们的行程似乎很赶,除了中途洗盘子挣点儿饭钱和交通费,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赶路,西凉是个小国,从边境青州到蜀中京都也不过十数天的距离,而现在之所以两人还在路上是因为大盗其实——是个路痴。

青州地处中原,富丽繁华,气候也干爽。一路向西南,便是蜀中。

越来越近蜀地,连风也变得阴湿起来。四月的蜀地大雨连绵,赵坚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恍惚间有一种行走江湖的沧桑感。

“师父,我觉得你对我该换个称呼。”

“行走江湖,姓名皆是身外之物,何必纠结于此。”大盗望着江水,莫名地深沉。

“我是觉得叫强子……似乎不大好。”赵坚强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那就叫小强。”

“我娘亲唤我阿辞。”

大盗不敢置信地扭头盯着他,半响惊叹道:“你居然有个这么娘的外号。”

而后他依旧还是一口一个强子地叫着,据说这样雄壮的外号有利于闯荡江湖。

他们在途中一个叫马栏山的地方下船,大盗掏光口袋买了几只香和一壶酒,在野山上找到了一块无字的石碑,石碑周围杂草丛生。

赵坚强帮着大盗把周围的杂草都拔了干净,上了柱香。

大盗喝醉了酒,抱着石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到最后,赵坚强也没问出来石碑

的主人是谁。

第二天,大盗和赵坚强又出现在了一家酒楼的后院刷盘子。

“师父你昨天就不能留点儿。”

“……闭嘴。”

七·被偷走的第二十五天

大盗和赵坚强进入蜀地,天气难得放晴。

这几天大盗优哉游哉地到各地游玩,美其名曰欣赏祖国大好河山,两天的路程硬是被他玩了七八天才走完。

江湖之大,赵坚强才知道就算是戏折子里的也不过天下一隅的缩影,这万里河山,又岂是几张纸就能装得下的。

但是,路过一个村庄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感慨天下美好时大盗反驳的话:“那么大的天下,神会照顾不过来的,不是每个地方都美好。”

那个地方,是灰色的,没有颜色。

很多人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上似乎只剩下一层皮,哀嚎呻吟充斥耳畔,听得头皮发麻。

他们很快打马过河,渐渐远离那个村庄,而后蹭上一辆顺路的牛车。

“师父,你不是个大盗吗?怎么不去劫富济贫匡扶正义?”赵坚强在放弃成为一名大盗这个伟大理想之后,开始审度起记忆里那些关于大盗的描述。

“为什么要劫富?”大盗闭着眼睛,太阳晒得周身暖烘烘的很舒服。

“富人钱多啊,而且少个一点儿也没事儿,戏折子上面说富人拔根毛比穷人腰还粗呢。”

“没事儿少看点戏。”

“……哦”赵坚强扁了扁嘴:“那大盗偷什么。”

“偷对一个大盗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有时候可能一生都偷不到,有的盗人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最珍贵的东西。”

“谁说的?”

“不知道。”大盗觉得不耐烦。

“最珍贵的?那是什么?”

“不知道。”大盗翻过身去假寐,身下铺满了干净的稻草,他嘴里叼着甜草根,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坚强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气声。

八·恶战

突然,牛车剧烈一晃,老牛发出一声长哞。

大盗猛地睁眼在赵坚强坐起来之前已经翻身跃下,赵坚强愣愣地看着他,一起待了这么久,他还没见过他拔刀。

“别激动,我们只是奉命来接你带回来的东西。”为首的是一个带着奇怪帽子的男人,并没有凶神恶煞,反而微微带笑。

十几个黑衣男子将牛车围了起来,赶车的老头一蹦三尺高直接蹿到一边的玉米林去,那些人也不阻拦。

“皇上说被赵家偷去的那件凉国宝贝我没有找到,跟他没关系。”大盗挡在赵坚强身前,大战一触即发。

“没事儿,主子让我们把他带回去就行了。”那群人也拔出了刀。

赵坚强并不坚强地软了腿,扯了扯大盗:“你说咱俩死一个划算还是死两个。”

大盗沉吟片刻,收起了刀:“如果活着的是我,自然是死一个划算。”

“哈?”赵坚强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盗,眼中饱含泪水站起身,拉开衣服露出依稀能看见肋骨的胸膛冲着那群黑衣人吼道:“来吧!生亦何苦,死亦何哀!”

那群黑衣人看得一愣一愣的,首领说大盗是个缺根筋的二货果真不假,没想到这带着的这位也没好到哪里去。

为首的人笑了两声:“你任务既已完成,如圣上之诺,你不用再为凉国效力了,还你自由身。”

大盗听言无声退到一旁,捏着刀柄的手青筋尽显,痛苦地闭上双眼。

那群人整齐上前,赵坚强扶着牛车抖着腿,认命地也闭上眼睛。

“恭迎太子回京,我等奉命迎护。”

“你说他是太子?”

“你说我是太子?

大盗和赵坚强异口同声,现在轮到他们两个风中凌乱了。

带头的弯腰行礼:“嗷呜他奉命去赵家偷一件宝贝,便是您,我皇遗落在外的皇子。”

赵坚强十分鄙夷,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卖萌。

“那……怎么我就是太子了呢?”

赵坚强颤抖地问道,这一会儿地狱一会儿天堂的落差让人着实有些受不住。

“因为皇上就您这一个儿子。”带头的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在边疆巡防时,路过四方城与赵家大小姐实施了造人计划,太子班师回朝,赵家大小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索性四方城行政独立民风开放,一直无人多问。

要说皇上在外面有私生子确实无甚稀奇,但尴尬之处就在于回到京都登上皇位之后的皇上却肾虚不举,宫中数十载,别说皇子了,不带把的都没有一个。

皇上年老,担心江山社稷,便想把这遗落在外的儿子拐带回来继承皇位。

但赵家不允,看护严密,唯有派一高手将赵坚强偷出来,此人便是大盗。

怪就怪身居高位的人说话都拐弯抹角的,他只道去偷赵家最宝贝的东西。缺根筋的大盗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利兵神器,谁知误打误撞把赵坚强带了出来。

“太子殿下快请吧,皇上等候您多时了。”

天上掉下的馅儿饼还得啃两口,这突如其来的皇位更是不能错过了。

赵坚强直了直腰杆咳嗽了两声,大手一挥:“走!”

大盗说过,江湖路远,有的路总得分开走。

他既要过自在生活,自己不妨去皇宫逍遥,赵坚强心想。

于是他坐在马车上头也不回。

大盗把刀背在身上,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还好……”

说罢朝着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九·东宫太子

赵坚强已经不记得这是皇上第几次叹气了,他垂着头心里也跟着叹气。

到皇宫已经三个月了,他日日看书听学。文墨武道,治国治家,样样得学,不过每次上交作业,皇帝老头似乎都更加忧心忡忡。

“太子天资聪颖,尚需时日磨练,皇上龙体康健,不必忧心。”

说这话的是越王,皇上的弟弟,赵坚强的小叔。

要不说皇家容易占便宜呢,越王与赵坚强一般年纪,眉眼之间还有几分相似,偏偏他就得喊人家一声皇叔。

不过皇上老头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的这个弟弟,全然无视他的存在。

“你们都退下,朕有话要跟太子说。”

众人退下后,大殿之内只剩下两人,赵坚强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太子觉得天下需要一个怎样的皇帝?”皇帝老头盯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声音听不出情绪。

赵坚强苦思冥想了一会之后斟酌着字句:“自然是百姓喜欢爱戴的。”

“说来听听。”老皇帝靠在椅子上,声音带着一种苍凉,不知是不是赵坚强的错觉,他总觉得在皇帝的身上,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一个好皇帝,应该内外兼修。”赵坚强努力回想奶娘给自己讲的故事里那些名垂千古万民称颂的好皇帝,“对外不起纷争陷民于战乱,亦可驱逐蛮夷保家卫国;对内勤政爱民,治灾平乱让百姓吃饱穿暖。”

“你想做皇上吗?”

“……不想。”赵坚强如实回答,皇上这个职务委实麻烦费脑,不如当一个大盗来得实际。

“可是很多人都想。”老皇上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越王就想。”

“若是皇叔,该做得不错。”

“……对牛弹琴,你下去吧。”

皇上似乎生气了,但是赵坚强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若是越王,确实会是一个好皇帝啊。

他郁闷地往宫外走,半途又遇上了越王。

还没等越王开口,赵坚强盯着他认真地问道:“你想当皇上?”

“啊?”越王一愣,立马行礼弯腰,“太子莫开玩笑,臣不敢妄想。”

“不,你想。”

“不想不想。”越王吓得直接跪下,眼中却没有慌乱,清明一片。

“你想不想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赵坚强换了个问法。

“……这个自然是想的。”赵王犹疑了一下。

“你看你还是想嘛。”赵坚强得出结论,他抬头看着天,“可是我就不想。”

他突然又想当一个大盗了。

皇城里只能看见一块四方的天,他有时会想念起干粮里的两个鸡蛋,会想着哑巴姑娘的生意如何,会担忧那座无字的碑周围是否又长满了杂草。

江湖有侠义相助有恩必报,有英雄美人风花雪月,有生死患难却无缘再见的兄弟,还有一路的美景。

江湖里面,就像戏折子里说的那样,该有一个大盗,从天而降,来去无踪。

赵坚强走远了越王才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闪烁着不明地情绪。

寒冬,北风呼啸,皇宫一间大殿之内。

“这样不好吧。”

“这样很好!”

赵坚强把玉玺和一卷黄帛塞给越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越啊,你要做一个好皇帝啊。”

越王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不能理解:“那你要去干嘛?”

这古往今来每一次皇位更替都是一番腥风血雨的争夺,谁知道现在还有让拱手相让。

“这你就别管了。”赵坚强勾搭上越王的肩,压低声音:“你看我把皇位都让给你了,你答应我件事儿吧。”

“何事?”越王一脸防备。

……

长阙二十年,先皇驾崩,其弟即位,不顾众臣劝诫坚持将国号改为坚强。

十一

赵坚强按着记忆中的路往四方城走,这回他带够了盘缠,买了好酒好菜去祭奠那块无字碑。

路过荆州时,他住进了那家客栈。哑巴姑娘嫁人了,嫁了个屠夫,那屠夫待她极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只是赵坚强觉得她眼睛里的光不见了。

他在青州没有见到那个老农,青州水灾,有人说他可能逃难去了。

回到四方城的时候赵坚强特地换了一身锦衣,买了好多礼物,八抬大轿回了赵府。

然后被赵夫人骂着小兔崽子狠狠揍了一顿,关了禁闭。

这个冬天似乎很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了。

檐上的雪都化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总让人误以为是下雨了。

入夜,一个黑影蹿入赵府身姿矫健,谁知刚刚自窗户跃入,腿便被保住。

贼低头望进一双眸子,那人嘿嘿傻笑:“我这府上没什么你看的上的宝贝,不如你偷我吧。”

十二

“我们为什么又又又又在刷碗?”

“……闭嘴。”

“师父你不是说雄壮的名字有利于闯荡江湖吗?”赵坚强扭了扭脖子:“可是你为什么叫李嗷呜?”

“闭嘴!”

李嗷呜是一个真正的大盗,赵坚强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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